太后艰难地睁开她那双沉重的眼皮,激动道:“皇……皇帝?皇帝!真的是你吗?你竟然来看哀家了!”
皇帝道:“皇额娘,儿臣不孝,阔别了这么多年才来看您。”
太后瞬间湿了双目:“十年了!自伊兰死后,你有整整十年没来看过哀家了!哀家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瞧见你,没想到临闭眼前,终究还是见着你了。”
皇帝的心底不禁掀起了波澜:“皇额娘这说的什么话,您寿比天齐,长开不败,还有的是福享呢。”
太后紧紧地握住皇帝的手:“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其实哀家早就该去了,之所以哀家硬吊着一口气熬到现在,就是一心想要与你这个儿子化干戈为玉帛啊!皇帝,你是怎么想通要来探望哀家的?”
皇帝眉心一动,似是有无限心事被挑动:“因为儿臣最近很是想念奕纬,推己及人,我似乎也能明白您当年失去绵忻时那种痛心疾首的心境了。”
太后潸然落泪道:“为人父母者,没有一个人是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即便有时恨到深处,但若干年后,仍然会对他挂念的紧,就像哀家对你一样。”
皇帝道:“可儿臣并不是亲骨肉啊,而且我还杀了你滴滴亲亲的孩子!”
太后难过地摇了摇头:“孝淑睿皇后走时你才十六岁,而你现在已有六十八岁,算起来我与你有着长达五十三年的母子情分!这五十三年来,哀家给操办的婚礼,襄助你建功立业,宣遗诏助你登基,桩桩件件都证明哀家早已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后来哀家与你形同陌路,那是因为你曾一次又一次要置我另外两个儿子于死地!然而即便哀家曾对你恨之入骨,哀家现在却还是愿意原谅你,因为哀家终究做不到与你当仇敌!”
太后的话实实在在的戳中皇帝心中的软处,致使他皇帝再也无法抑制长期埋在内心的亲情。泪眼朦胧的皇帝走下床,向太后诚挚地磕了响头:“皇额娘,儿臣错了!儿臣早年挑起争端,步步紧逼,儿臣不该疑忌兄弟,怀疑母亲!儿臣这一拜向你和九泉下绵忻与绵恺致歉了!”
太后泣不成声道:“皇帝,你别这样,你快起来。”
皇帝老泪纵横道:“额娘愿意原谅儿臣了?”
太后连连道:“愿意,愿意!”
皇帝在成谔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虽然皇额娘您原谅了儿臣,但是绵忻和绵恺却还没有,所以为了向他们表达忏悔,儿臣愿还两位兄弟的名誉,并分别追谥他们为怀亲王和恪亲王,升入奉先殿,享受后人香火。”
太后抽噎道:“好……好……”
皇帝眼底的热意越来越烫,几乎有些刺痛,他怕继续在太后身边待下去,会与她抱头哭泣,促使她更加伤心,不利于养病,故而找借口离开道:“皇额娘,儿臣想去奕纬墓上看看,一来给他捎柱香,告诉他朕与他皇祖母已重修于好,二来也想跟他讲早晚有一天,我们父子也会像这样和解的。”
太后一边捻着帕子掩面咳嗽,一边哽咽着点头道:“咳咳……咳,旻宁,你去吧,好好地跟那可怜的孩子谈谈心,哀家相信只要你最后诚恳,纵是阴阳相离也不碍交心。”
皇帝抹去脸上的泪痕:“嗯,那儿臣先告退,明日再来看您。”
皇帝离开后,梵暋心疼地端来药汤给太后,温声道:“太后,这个时辰您该喝药了。”
太后的唇角腾起一抹久违的暖然笑意:“这药以后都不必喝了,梵暋啊,你先退下吧,哀家想好好休息休息,折腾了一辈子,也该睡回安稳觉了。”
梵暋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后道:“是——”
这一夜,太后睡得很香甜,甜到仿佛与房中正在飘烟的鹅梨帐中香一般,太虚梦境中,太后梦见昔年与三个孩子在御花园放鸢嬉闹的场景,喧腾的笑声,无忧的娇容,青葱的岁月,一切都洋溢着最初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