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眼前这个已近知命之年的帝王,赵成熠作为儿子,作为臣子,有太多愤恨,太多不解,太多不甘与太多无奈。
他愤恨,这个人亲手赐死了自己温柔婉约的母妃!他不解,这个人明知多年前那场冤案是有心人在背后操纵,为何从未追查下去?他不甘,这样一个不分青红皂白、遇事软弱无能的人,竟是他的父亲!他无奈,这个人不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是他不得不俯称臣、仰其鼻息的君王。
文景帝隐忍下满腹悲伤,回答:“帝王之爱,不以活一人之喜为喜,不以没一人之悲为悲,朕穷其一生所要维护的,是国之大体,民之大义。”
见赵成熠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似在嘲讽自己的冷漠无情,文景帝无奈地摇摇头。
他的儿子尚且年轻,并不懂得,世间之事,并非样样皆可辨出对与错,黑与白,有时不过是取舍之间,成全放下而已。
当年,高后与沈居正暗中勾结,把持后宫前朝。飞霜殿一点风吹草动,顷刻之间,传遍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在沈居正唆使下,跪在飞霜殿外,以死相谏,请求处死芸妃母子。
于大楚国内而言,法不责众,跪在殿外的,上至相国,下至光禄寺卿,无一不是大楚国之栋梁,无一不是朝堂肱股之臣,他们于朝政举足轻重,于万民备受景仰,为一件宫闱秘事,处置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能引发民愤。
于大楚与北尉之间而言,一旦北尉人知晓他们的公主被大楚皇后与当朝相国联合构陷,不但北尉臣民深感屈辱,献闵帝也将趁机再向大楚发难,甚至重掀战火。
两相权重之下,芸妃必须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文景帝幽幽开口,仿佛忏悔一般:“如今想来,当年如若不是朕宠爱你们母子太过,你们怎会招人嫉恨,引来大祸?自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终是朕害了你们。”
这便是帝王之爱,既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亦能伤人于无形。
文景帝看向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成熠,叹道:“来日,待你君临天下,万万不可重蹈朕与你母妃的覆辙。”
赵成熠恍若未闻,遽然挺直身躯,与文景帝直视,咬牙问出那个一直不敢深思的问题:“母妃,真的是自尽而亡吗?”
文景帝被他锋利无比的目光逼得心下一晃,有片刻的踯躅,随即微微偏开视线,黯然垂首,无比坚定地回答:“你母妃确是自尽而亡。”
“儿臣告退。”
赵成熠起身,一步一步远离文景帝的视线。每走一步,脚下都重逾千斤,艰难无比。
他的父皇,终是骗了他,也骗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