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四章 官捐下鸩(2 / 2)白银令首页

讥讽意味明明白白,使得敖顷眉头再蹙,然而不待他讲话,明晟接话问:“你觉得少?”

“草民斗胆再问太子,您觉得他该出多少两?”

“三万两。”

“草民以为他荣任工部尚书七八年,三十万两也是顶少的!”

明晟脸色一瞬难看,相里康敖顷同时出言:“廉衡!”“贤弟!”

廉衡垂眸,兀自继续:“但,草民建议丰大人捐出七百三十二两,已足够!再多,即便太子殿下能让他吐出来,吐的多不过是老百姓血汗,他面儿难看,吾皇脸面更难看。何况,再多只会让百官以为,这‘官捐’成了工部、成了丰大人一人之事,反让他们袖手旁观。”

“继续讲。”明晟寒色退去,目露悦色。

“我朝一品官员月俸八十七石,即岁贡一千零四十四石,二品月俸六十一石折合岁贡七百三十二石,余衔依次递减。彼时官捐尚未开始,文武百官皆作瞧望态度,不知捐化多少‘才算合适’,那就给他们一个明明确确的标准,谁也别多谁也别少!今天下无官不贪,贫民膏而富百官,虚国帑而肥文武,这已无需小子再指摘,既如此,太子殿下何不开源节流,将这肥大的官捐利用起来,为陛下为国库为财政,省笔钱呢?!”

相里康接话:“贤弟所谓的标准,是将年俸‘石数’,直接变作白银‘两数’?”

廉衡:“对。”

明晟:“倘若此次官捐,由本太子亲持,真能替陛下替国库省出银子?”

廉衡微笑:“省是自然,若方法凑效,反能充盈国库。”

明晟惊异:“不亏反盈?”

“对。”

“你想让我怎么做?如何开源节流?”

“小民主意极简:就是劳烦太子将‘捐银处’由户部衙门,移至午门门外——这一文武百官进进出出必经地,设专人征募,征募捐单,除了誊抄给陛下,并在午门及各大宫城门口随时随刻张榜更新,内容只书‘某品、某职位、某官、岁贡某某石、捐白银某某两’,即可。”廉衡狡猾一笑,再道:“当然,开捐之前,太子若能先找足一十八个识大体京官,从‘正一品’‘从一品’一直到‘从九品’一个也不少,让他们开捐第一天、第一波按岁贡来捐,即刻捐完,即刻将捐单张贴到各大城门口,给成千上万无所适从的官儿们立个标准。”

明晟沉默一刻,失笑一声,再笑一声。

廉衡坦坦荡荡再道:“人嘛,大凡都要个脸面,何况是官。何况陛下还远远看着。”

相里康无语凝噎:“贤弟可真是……机敏过人。”

廉衡:“相里兄谬赞了,我这分明,是老奸巨滑!”小鬼含笑再道,“诸位不妨猜猜,此法若真效灵,光是官捐,能募集多少?”

人人腹内一阵捯饬计算,便是自小有受教算学算术启蒙,又尽皆牢记“一一如一、九九八十一”的九九珠算歌,说到底不是户部的官判,价算盘珠子拨不得太响。

一阵沉默后,相里康试探性道:“大抵约十万两?!”

廉衡狡笑,道:“相里兄何不自信些。”

明晟:“难道更多?”

廉衡:“草民不多说,光这帝京,但凡有个品级拿着俸禄的,就有近万人。或者小子给你们这么算”,廉衡说时从袖兜里掏出他从不离身的、久经风雨的巴掌大算盘,小手飞快扒拉、小嘴麒麟吐玉,“所有皇宫抚臣,假使每个职位都只有一人奉职,且都慷慨解囊,粗算三公三孤就能募集一万零五百两、宗人府五千四百两、东宫辅臣五千二百两、詹士府三千两、太医院一千二百两,单这皇宫抚臣累计近,两万五千多两;再到权利中枢,假使官儿们都识趣,假使每个职位就一人,只一人奉职,粗略一算光户部官捐足六千二百两、工部三千五百两、吏部两千六百量,以此估计其余三部,仅六部就近乎两万两;都察院一万两千两,通政使司两千两,承宣布政司两千五百两,外加太常、鸿胪、光录五寺合计近一万两,五军都督府四千两,京卫指挥使三千两,三卫所一万两千两,外加教坊司、道录司等,光这些明面上入流入品的中枢京官,合计能有十万两。”口若悬河葱指如飞的廉某人,铿然再道:“合计以上所有,约达十三万两。”

他停顿一刻,抬眸四顾:“诸位是否觉得,以上数字似大非大?首先,大家别忘了小子的前提‘一职只供一人’,究竟一职供养着多少人,想必大家比我更清楚;其次,小子可是将宗室藩王、外戚功臣一个都没考虑,若是将这些巨室群体考虑进去,集齐百万,毫不为过。”

百万两?

朝廷财政赋税一年也不过三四百万两,着实敢夸海口!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他自圆其说。廉有才却轻咳一声,不慌不忙再道:“诸位稍安,小子再给诸位算一笔帐——即基数最大的地方官捐。府、州、县累计起来小子没敢去算,单知千府万县加起来绝对是个惊人数字。不若我拿,陕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辖的八府、两直隶州、二十一属州及九十五属县,给诸位举例说明:倘若一县只收知县、县臣、主簿、巡检的岁贡,达二百两;一州府衙门仅收知州、同知、判官、吏目等入品小官,将达五百两;一知府衙门仅收知府、同知、通判、推官及经历、知事,将达八百两。合计以上,仅陕西布政司便能募集近四万两。按全国两直隶十三布政司算,近乎六十万两。但,诸位可别忘了,这个数字依旧是在一人一职的基数上核算的最少数字,真正募集时人数将是以什么数字参与,不如拭目以待。”

相里康失语片刻,惊诧道:“按贤弟这般计算,官捐当真能达百万两?”

廉衡:“相里兄始终,规矩保守。”

明晟接话:“如此,还算保守?”

廉衡:“文官两万员,武官八万人。殿下还认为我是夸口么?!”

院内再次哑静。

至此,明晟才心觉他才是漫天流言的始作俑者,否则,何以盘算得如此清楚。但他已无暇深究,究竟是不是面前草民,顾自忧心忡忡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倘若他们执意不捐,或捐不起呢?”

相里康:“太子所言甚是,贤弟你可要知道,并非人人皆贪,即便贪,也并非人人能贪到。”

廉衡:“小弟斗胆问相里兄,若让你捐一百两,能捐?”

相里康直言:“自然,一百两不在话下。”

廉衡:“那小弟冒昧再问,以令尊一品相位,却异常清正廉洁的作风,要他捐出一千零四十四两,可是难事?”

相里康失笑:“你可真是个小滑头啊。”他顿了顿,补充道,“家父从政多年,又官居一品相位,虽说不贪不侵,若要捐出千两,确非难事。”

“是一点都不难吧?!”唐敬德不知何时凑过来,坐简棚边沿,双手后撑双腿垂地,凝神盯着他心爱的小九九倩影,不咸不淡插了句。

廉衡:“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如此,让二品大员捐六七百两多嘛?!让一个七品知县捐九十两多嘛?!且恕小子直言,他们一年贪墨可是这个数字的千百倍,甚至万倍。莫说相里兄捐一百两不在话下,就是没见过三两银子的草民我,自打开始给世子府撑门面,拿起了月银,此番民捐,小子都能捐出它五十两。”

明晟看向明胤,明胤终于接过他目光,二人相视片刻,明晟方道:“你的意思我们已听懂。如何说服陛下,让宗藩、外戚、功勋捐钱,如何为百官设立标榜及如何调动举国四海,本太子会协同明胤世子,一起督办。”言讫,他忽然盯着廉衡,再道:“你可还有,未尽之言?”

廉衡:“有。”

明晟:“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