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扩建始末,不过是廉某人兴趣之下跑到他曾钻过的狗洞前蹲守毛孩们想出的。而此有教无类、读书从娃娃抓起的思想本就根植于儒父心中多年,因而当他甫一在崇门耳边叨叨,老先生看眼敖顷和青蝉,只道了句“你二人看好他,莫出乱子,善始善终”,双璧颔首答允,尔后三人围坐一团,细细密密商讨一番,便有了今日这出。
唐敬德逍遥一坐,听着其号召调调,笑骂:“真乃一劫富济贫高手啊。”
相里康亦笑:“紧敲慢打,终归是一鬼精。”
明晟自然也是轻声失笑,摆了摆袍子便吩咐邝玉,将随侍及护卫身上的所有银钞,及他黄盖车里的那把瑶琴尽数取来。邝玉想说什么终归没说,待他领着侍卫将瑶琴、玉壶玉盅等其他七零八落的金银珠宝钞票子呈送廉衡脚边的大筐里时,小鬼冲锦帐底的太子爷深深一躬,亢声道:“小生谨代所有向学儿童,致敬太子殿下大仁大义慷慨捐赠。”
世子府无需多说,尽管明胤那厮静水流深声不出气,但已然大彻大悟的秋廪,兀自领着追影追月,将主子近日忽装载于车内的银壶玉盏,大包小盒地端出来送筐里。尔后又踱近他主子身边,接过世子爷从自己身上一一解下来的、素日从不佩戴的玉佩玉珏玉牌,再次捧送到筐里。
廉衡眼睑一垂低眉一笑,心说牢牢跟着他的暗卫,虽对他生活起居造成了诸多不便,搞得他出个恭都胆战心惊怕露陷,但不可否认亦极有好处——即不管他意欲何为,世子爷都在无声无息替他把着关——这份信任和支撑,堪称珍贵,不啻金玉。
轮到唐敬德那活宝时,其人大步跑讲坛上,不仅连绾髻的玉簪子都拔下来,甚至将他花花绿绿的“外皮”都剥到筐里……在唏嘘声里对自个真是穷尽剥削之能事。
相里康、敖顷、青蝉、蛮鹊……甚至周鼐,鱼贯而上的表演表率,让满院子的簪缨贵胄,无一不得争相效仿。
废话。太子世子都褪尽了身上的珠宝玉饰,你们还能干看着?你们的爹是不想当官了?还是你们不想出仕了?就这样,廉畏冷赶在户部二十个计吏核算出达贵们偷逃税之前,赶在达贵们失血过多而捂紧口袋前,成功搞了场猝不及防的捐赠和来不及细思的扶贫,速战速决地将这场小敲大诈在一个时辰内圆满告终。廉某人看着八大筐的杂七杂八,哈哈哈笑地下巴都差点脱臼。薄暮之中,明胤明晟相视一笑,携唐敬德和相里康望阖庐去,向儒父敬茶。
自此,这一带有政治意味的、不那般纯粹的“逢三日”宣告终结。弘文馆,真正成为一群又一波的向学人士的风水宝地。
明胤临别前,将忙里忙外数金数银点钞票小鬼,单独辟在一边,照常先扔他一坨神秘莫测的沉默。小鬼挠挠腔子,心知好久未见的大人物铁定又准备了一筐一簸箕的“育孙经“念给他,表情油然凄苦,敞开心扉正等着迎面刮来波类似于“无组织无纪律”“志小易足,易足无由进”“明镜止水以澄心,泰山乔岳以立身”等爷爷式的育孙经,孰料,大人物竟从袖兜内掏出个怀炉(暖手炉)。
廉衡赧了赧容,尽管敖顷已买于他两个,足够过冬,但他并未推拒也未想推拒,沉默接过。怀炉尚有其体热。
明胤:“药鬼开的方子,无用?”
廉衡耸耸肩:“老毛病了。”
明胤蹙眉:“你才几龄。”
廉衡弥弥一笑,将那铜胎掐丝珐琅莲纹海棠式手炉,轻轻贴在他冰透了的小脸上,岔话:“这怀炉花里胡哨的,殿下审美一贯,如何突然学了花师兄。”
明胤难得轻笑:“我让施步正,明日拿一貂皮大氅,给你。”
廉衡拦手:“可别,那玩意太贵气,我怕闪瞎我眼。”
明胤并非什么有商有量的人,当然,他也不是来同小鬼商量的。为其量身制作的御寒貂皮大氅,即便药鬼不提醒,他也会主动给他。原本准备好在入冬之后拿给他,但也,不能眼限看他被冻死,成日裹着被子穷尽骚动之能事,丢人现眼。
可赏就赏吧,不管是怀炉还是大氅,托施步正拿予他便是。然世子爷亲自出面,辟他一边,无非是因敖顷,这位对小鬼关怀备至、看去十一分地“包藏祸心”的雅致公子,令世子爷十二分不适。而世子殿下对这份不适的解释,乃是,容不得世子府幕僚搅进男色绯闻中。这极其损伤世子府雅正肃穆之风气。
明胤沉默一阵,似诫非诫甩他句:“君子守矩,离敖顷远点。”
便大步离去。
廉衡脸抽了抽,抱紧怀炉,秋风灌耳的走掉。
明胤此时很想告他,述说弘文馆扩建,他父亲其实有一更宏伟蓝图,庞大计划。可他无法吐露片语,小鬼本就心猿意马野性难训,若告诉他弘文馆真相,他不得立时炸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