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才问他:“秦府那边,什么个情况,报纸上鸡飞狗跳,说什么的都有。”
章筱萱见众人好奇的神色,便想想说:“秦老爷早年走失一对儿儿子,如今寻到了,皆大欢喜的。对,您认识的,就是来过咱们府上的那位蒋家码头的叶六爷。”
这消息对吴班主已经不奇怪,倒是众人唏嘘感叹巴巴地听下文。
章筱萱见师父在画一副水墨画,几笔描画几片荷叶,忽然飞了一枯笔,寥寥几笔点缀,便挺立一片孤高的小角新荷。
章筱萱咽口气继续说:“喊徒儿去秦府,就是因为秦家老菩萨和新来的大奶奶爱听评弹《白蛇传》,喊我去唱。”他有意避开秦家的矛盾尴尬,不想给人话题。又补一句,“老夫人吩咐,过几日给两位少爷洗三朝,要办堂会,让六合班准备了去唱杂戏呢。不论昆秦皮黄,还是南评北鼓,莲花落、八角鼓,只要好听的,就都可以报上。”
这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众人忍不住欢呼叫好,一旁里外钻跑的锅盔跺脚蹦了喊:“师父带我去,我要去演川剧的变脸儿。”
“你长这么丑,这张脸儿不用变就吓人了。”师兄弟们取笑他说。
只吴老板闹中取静地继续作画,换了根极细的七紫三羊,几笔在那片尖尖的嫩荷叶上点画出一只将飞而未翔的蜻蜓,然后自己端详着那张画,颇为欣赏。
章筱萱见师父提笔落款,忙取了印泥,取出师父那枚“心游物外”的引首章看准了地方钤印。
“又不长记性!”师父喝一声,责怪道:“说过你多少遍,凡用印,须如风行水面,切戒性急,你看看,这满面斑点,油重得宽宽窄窄的,哎!”
章筱萱硬了头皮抿嘴,师父倒也没太过责备,吩咐将那画挂了起来。
大哥明珏才说一句:“小荷才露尖尖角,不如说,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你莫捧杀了他,他还是个孩子。”师父笑道,同身旁的五爷等人赏玩着画儿。
明珏问一句:“姐夫,听说您定下来了,就那个那王府花园,大手笔把那个宅子拿下啦?”
“啊~”吴班主答得毫无悬念,“老宅付之一炬,也是天意。旧地复原工程浩大,反不如就买个现成的。我寻思着,这下个月,就收拾收拾搬进去。喊你过来,就是帮忙张罗这事儿,你姐姐忙,外面的事也不宜抛头露面。”
章筱萱原本听到师父终于肯一掷千金买个大宅子心里欢喜,姐姐提过几次,如今有些积蓄,换个房子风风光光的,只是师父精打细算不同意。如今搬进大宅院,姐姐一定开心。
但又听了师父要留下大哥来打理宅院搬家的事,想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心里老大的不开心,又不好表露出来惹他骂。
师父看他一眼吩咐:“去吧,你娘想你了,有半年没见了。”
章筱萱这才规矩的告辞退下,一出门欢天喜地蹿跑去喊:“阿多,你在哪儿?”
屋内明珏往一眼庭院里的章筱萱,感慨一声:“听人说,草儿如今在大戏台这包银可是丰厚,这一来二去不用几个月,挣套宅院不算什么。”
话说完,见吴艳秋根本不搭理他,似是章筱萱的好坏同他无关,也就咽回了话。
阿多欠个脚扒着炕沿儿看着章筱萱拿个货郎鼓“不咚不咚”地摇着逗哄小闹儿玩儿,外婆章氏借机给娃娃换尿片。孩子两只肉乎乎的小腿儿踢踹着,章筱萱捏住娃娃的小脚儿说:“小伙子真有劲儿!”
“娘,您和阿多什么时候到的?我都不知道您要来。”
“你姐夫遣人去接的,说是想多多了。”
“我大哥怎么跟来了?”章筱萱又问,有些不情愿。
母亲揉揉他乖顺的头发叮嘱:“不许乱说,不要让人说你,才红起来就轻狂了。”
“哦,”章筱萱郁闷的应一声。
儿时他被过继给舅舅家当儿子,说是他当年得了绝症,算命的说他八字弱,养不活。奄奄一息时,是姐姐明琬将已经垂耷拉头就要断气的他抱起,不顾人阻拦,奔去一家大药堂请了名医医治,三针扎缓过气来。姐姐年长他十六岁,待嫁闺中,舍了嫁妆镯子换来他一条活命。舅舅家八字硬,就把他过继过来当儿子养。谁想他亲生父母自离了他多年膝下无出,还只能食言而肥将他讨要回去。那时养父养母相继过世,出嫁的姐姐就将他带来了沪江学戏。待到姐姐生了阿多,就接了娘这个娘家姑母来沪江伺候月子,便让他母子团聚。
“咦,这孩子……”章筱萱见母亲提起孩子的两条小肉腿换尿片时,孩子屁股蛋上那块儿烙印的符字不见了,换做了一块儿明显的疤坑。他分明记得那烙印触目惊心,难道是长开了?他的手指就要去触及,被母亲一巴掌打在手背上骂:“别碰,还没长好。这是谁那么狠心遭天杀的,把个孩子烫成这个样。”
章筱萱心头一沉,恍然大悟,楚耀南,一定是他。为了怕孩子那身上生死符一样的胎记终归是逃不过一劫,所以不惜让人下狠手,索性毁了这印记。他的一颗心噗噗地跳,心想楚耀南你是魔鬼吗?再想起这几日一路波澜壮阔走来,楚耀南那对待对手心狠手辣的狠厉,他绝对干得出,想来就一阵后背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