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辗转难眠,终于在一个午后去到塔亭,铺开了纸笔。
风醒趁着不谙世事的妹妹还在花田玩耍,偷跑到塔亭底下,看着父亲奋笔疾书,不敢有所搅扰,待到父亲停笔,才愣愣地叫了声“爹”。
“咳咳咳……”风颜忍着咳嗽将纸折得工整,冲风醒一招手,“醒儿,你赶紧将此信送到正殿去,切记,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风醒接过信纸拔腿就跑,伴着越来越弱的咳嗽声,他将手里的信纸攥得更紧。
他其实并不清楚外面究竟成了什么样子,只是每日都能听见旁人煞有介事地聊着这场仙魔大战,他也从未见过仙族人,只知道在旁人的对话里,这些仙族人就好似什么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怪物,所到之处皆会血流成河。
“哥哥,外面是出什么事了么?”风楚有时候会察觉到周遭的异样。
风醒摸着她的头,用天下太平的语气说:“比起这个,你不如关心一下十三偷喝花露的事。”
“什么!”小丫头突然炸毛。
十三:“???”
于是,风塔里有一头羽魔时常在挨揍,揍着揍着,还揍出了主仆情深。
傍晚的不死地有雾气降临,天边的血色随之弥漫开来,风醒喜欢在此时登上塔顶极目远眺——父亲总让他多看,却从不告诉他要看什么,也不对他看见的东西给出任何评判。
他只能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还会带上酒来消遣,烈酒入喉,能让人瞬间一个激灵。
很快,风颜的一纸书信扭转了战事。他用最简单的“声东击西”,将那位刚愎自用又敏感多疑的蓬莱仙主引入死局,用沼泽峡谷困住了仙族的百万大军。同时,力荐赤魈领军出战,恰好此人也不负众望,在血肉冢前全数歼灭了仙族的先遣军。
仙族撤军的捷报传来时,老魔君还躲在风塔里卧床不起,时常在半梦半醒之中被幻觉折磨个半死,风氏夫妇只能任劳任怨地在旁照护。
赤魈带着部下在魔族百姓的欢呼声中凯旋,他前来风塔接魔君回宫,气焰比初来时更为嚣张。风醒知道他现在是魔界的英雄,虽不服气,可也不得不钦佩此人在血肉冢立下的战功。
老魔君在众人搀扶下登上马车,赤魈那充满鄙夷的眼色越过人海落在风颜身上,本想放肆地炫耀一番,可这位贤弟即便病入膏肓,目光却还一如既往的从容和轻巧,他心里的怨气又一次掀起巨浪。
好一个深藏功与名啊。
此人为何还活着呢?
“恭喜二哥。”风颜在火上浇油这方面颇有心得,赤魈不予理会,带着老魔君忿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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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地绝处逢生,余下的日子便在满目疮痍中不断缝缝补补。
马车回到风塔,却只坐着风夫人一人。她像往常那样忙着打理买卖生计,也还惦记着族人们鸡毛蒜皮的事,路过风血花田的时候会心血来潮地摘下一朵,带回寝屋,轻轻搁置在床头。
风醒端着药推门而入,看见娘亲也在,便笑着招呼说:“娘今日回来得真早。”
风夫人扶着风颜从床上坐起,边叹了口气:“说来也怪,今日给镇上送货送得稀里糊涂的,去了才知道人家昨日就收过一次了,我只好折返回来了。”
风醒将药递给父亲,听得也是稀里糊涂:“怎会发生这种事?”
“大概是人老了,记性不好了。”风夫人无奈地笑笑。
风醒此时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个头也长高不少,闻言坐在床边,稍稍俯着身子,打趣道:“若娘的记性都不好了,这世上怕是无人能记事了。”
风夫人哭笑不得,伸手敲他的脑门:“你这孩子,越大越贫嘴了。”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风颜喝完这极苦的药,脸上还洋溢着莫名的骄傲,父子俩相识一笑,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风夫人倒是无话可说。
放下药碗,风颜转而握住妻子的手,叹了口气:“自从老魔君崩逝,眼下魔界群龙无首,四处百废待兴,弄得人心惶惶的,日子也确实不好过了。”
风夫人没有多说什么,用另一只手覆了上来,就当一切尽在不言中。
“真真,你可曾后悔从人界嫁过来?”风颜问得突然,他顶着煞白如纸的脸色,一双眼骤然泛起涟漪。
风醒原本起身在桌边收拾碗盘,顿时也揪紧了心,不敢回头去看娘亲的神情。
风夫人起初一愣,而后目不转睛地守着眼前人,一字一句,说得万分笃定:“后悔了……”
风醒心弦一紧。
“后悔没有早点嫁过来。”风夫人如是说。
风颜眼眶逐渐通红,被苍白的脸色衬得格外鲜艳,他抬起指尖,扫过妻子日渐消瘦的脸颊,竟不知如何回应。风夫人仍是笑着躲开半寸,说着陈旧的借口:“醒儿还在呢……”
风醒这才回过头来,看着相互陪伴依偎的爹娘,欣慰又神往,笑着说:“倒是我多余了。”
一家三口顿时眉开眼笑。
不一会儿,风楚瞧见寝屋热闹,也酸溜溜地挤了进来,责怪哥哥不厚道,背着她偷偷讨爹娘欢心。
风醒哑然失笑,懒得搭理这个傻妹妹,只能挪出位子给她,打算去后厨熬下一服药。
踏出屋门的那刻,一个家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攀上了旋梯,踉跄地摔在门外,惊恐道:“风主大人!夫人!不好了!镇上、镇上出事了!”
风醒怔在原地,只看见自己手里端着的药碗正在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