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楚在混乱中大声哭喊,风醒让十三护好她,转身疯了似的冲进乱流,撞在这些铜墙铁壁的魔兵身上,拼命阻拦着:“滚开!全都滚开!不许碰我爹!!”
屋门被强行破开,风颜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如游丝。
“不要……不要带走风主大人!”奄奄一息的家仆还死死抱住这群野兽,却被他们抬脚狠狠踢开。
魔兵蛮横地掀开被褥,将人强行架起,一路拖行,风醒被一众魔兵合力拦住,就像牢笼里的幼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屠刀落下,鲜血四溅,可他只能在笼子里无力挣扎,无力嘶吼。
“放开他!叫你们放开他啊!爹!!!”
他竭力朝父亲伸出手去,什么也没抓到。
赤魈岿然不动,眼看着他们将昏迷不醒的风颜带出风塔,风夫人踉踉跄跄地追赶上去,无力地护在相公身边,抱紧他,骤然间泪如泉涌。
她能感到风颜的指尖从她的掌心轻轻划过,风夫人终是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赤魈冷眼看着她:“弟妹,上车吧?”
风夫人沉寂片刻,仰起头来抹去狼狈的泪水:“好……但走之前,我还要跟孩子们说几句话。”
赤魈背过身去,很不耐烦。
风夫人这才缓缓起身,朝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兄妹二人走去,母子三人紧紧相拥。风楚含着泪:“娘……不要跟他们走啊……他们都是坏人……不要……不要离开我和哥哥啊……”
风夫人摸着她的头,竭力露出笑意:“楚楚乖,以后要好好听哥哥的话。”
风楚拼命摇着头,已然哽咽,风夫人心如刀绞,又转头看向儿子,风醒方才挣扎得精疲力竭,此刻的目光都是空洞的,泪水还在无声地往下掉。
“醒儿,你记住,待会儿爹娘一走,你马上带着妹妹逃,逃得越远越好……”风夫人定定地望着他。
风醒倔着脸:“不……要等爹娘回来。”
“不要等了,”风夫人打断他,“听话。”
风醒陷入缄默,风夫人伸手把住他的肩,极轻,又极重,母子二人四目相对。
“娘一直都知道……我的醒儿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孩子,无论将来走到何处,都一定会是一个值得信任和倚靠的人……也永远会是爹娘的骄傲……”
“我不是……”风醒哽咽着。
风夫人亦是泪流满面:“你一定会是的……答应娘,不管今后遇到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记得爹娘以前教给你的,在其位,担起责,谋其善,忠其心,还有你爹让你在塔顶上看到的一切……好不好?”
好不好?
风醒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可不死地就这么大,能逃到何处去?”风醒抓住余下的理智,又问。
“什么话要说这么久!”赤魈见他们难舍难分,禁不住厉声喝斥。
“一路向东,逃去人界,那是娘亲的故乡。”风夫人飞快说完,起身冷言道,“来了!”
“娘!”风楚拽着娘亲不肯撒手,风醒只得忍痛将她的手松开,风夫人最后将兄妹二人再好好地端详了一遍,痛却欣慰,而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远去。
“娘——!”
风醒将痛哭的妹妹拥入怀中,眼睁睁看着爹娘被带上那辆马车,身影没入沉沉的帷帘背后,从此隔却长河两岸,不知何时再会重逢。
.
兄妹二人堪堪逃出风塔,杀戮如期而至——
马车渐行渐远,蛰伏已久的各族势力蜂拥而入,烧杀劫掠,风血花田被烈火吞噬,顷刻呈燎原之势,席卷大片领地,将风塔周边照得殷红。
十三本是受公子吩咐去知会其余族人逃离,可惜他一人之力太过渺小,没法力挽狂澜,再回首时,只余下一片黑羽毛在火海上空无助地飘荡。
“那两个小杂种呢?”
“没、没看见啊!跑了吧?”
“那还不赶紧给我追!上面吩咐过了,一个都别留,杀无赦!”
边陲地势崎岖,兄妹二人行得艰难,风醒望不见尽头,深感无力。倏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荒岭外的大道上——那里也着火了,只有一团。
魔兵们袖手旁观,看着妖冶的火舌在跳动,马车里人影相拥,一寸寸分崩离析。
两处烈火,交相辉映。
风醒刹那间心如死灰,无力地跪在地上,痛苦地掩面呜咽着:“啊——!”
“哥哥……”风楚也跪在他身侧,抱住哥哥颤抖的肩背,几度沙哑。
不死地没有星辰,因为那些微弱的光芒会被血月逐一吞噬,无处可生。
放肆的宣泄过后,兄妹二人不得不振作起来继续逃难,荒岭上渺无人烟,头顶还有鹰隼在盘旋。
风楚累得快喘不过气来,风醒知道她平日没受过这种苦,一时揪紧了心:“先歇会儿吧?”
“不要……他们快追过来了……”风楚紧紧拽住哥哥,风醒只好将她背了起来,追着血月沉坠的方向咬牙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风醒逐渐有些脱力,正当他恍惚之时,身后忽然涌来一波呼啸的箭意,数十支涂满剧毒的羽箭从天而降,唰地贯入赤地!
“找到了!在那儿呢!这两个狼崽子跑得可真快!”
魔族人身手矫健,修为高者更是来去如风,兄妹二人想要逃出生天根本是痴心妄想。风醒也顾不得这么多,竭尽全力朝前疾行,小心翼翼地避开箭丛。
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
风醒忽然重心不稳,伴着一个趔趄,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匆忙回身将妹妹重新抱起,却发现风楚后背已然中了一箭!
风醒脑海彻底沦为一片空白,眼看着箭镞的剧毒从娇嫩的后背渗入,流出浓黑的血。
风楚动弹不得,无力道:“好痛……哥哥……你快走……”
话音未落,又有一箭猝然袭来,从风醒耳畔擦了过去,只差毫厘,他便会当场丧命!
风醒赫然顿住,再一抬眼,这帮魔界暴徒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紧接着听见“砰”的一声,他被人一脚踹翻,眼前骤然发黑。暴徒将他踩在脚下,故意在他耳畔戏谑说:“跑?还想跑到哪里去?”
中箭的风楚被他们从地上粗暴地揪了起来,风醒拼命挣扎,嘴角硌在地上磨出了血:“放了她!”
“放了她?你以为放了她还能活?”暴徒哄然大笑,毒药渐渐散出腐烂的香气,此刻,空中嬉闹的鹰隼追着笑声而来,刻意向下俯冲,格外兴奋。
眼前逐渐模糊起来,风醒辨不清是血还是泪,只能看见眸中映出耸动的人影,他们将最瘦小的那个扔在地上,放任鹰隼离她越来越近……
“哥哥……救我……我好痛啊……”
“住手!!你们放了她!快放了她啊!”
耳畔格外吵闹,他索性躲进最深处,听见自己在奋力呼嚎,时而暴戾,时而软弱。
直到祸端轮到他自己。
“……你们几个给我过来,把这狼崽子的手脚都给我折了!一根好骨头也别留!”
“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要干什么——
他好像记得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记得。
昏死之前,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哥哥”还听得一清二楚,痛苦使他坠入长眠——自以为的长眠罢了,因为他每多活一刻,都只有生不如死。
答应娘,好不好?
我做不到啊……做不到啊……
梦里的风血花开得灿烂,根叶柔软,从不伤人,这种花只会生长在潮湿的赤地之上,即便烈火焚烧殆尽,只要留下任何残迹,转眼又会起死回生。
他很快在梦里感到一阵寒凉,是夜风灌入袖口的寒凉。
风醒缓缓睁开眼,干涸的泪痕拉扯得有些生疼,他终于看清了头顶的血月。
“呃……”风醒拼尽全力才得以抬起一只左手,放在嘴边,狠狠一咬,会痛——还活着啊。
他发觉自己孤身躺在荒岭上,四周空无一人,偶尔能听见遥远的鹰隼的聒噪。
“楚楚?”
无人回应。
风醒想要坐起来,可他的双腿和右手都失去了知觉,连痛楚都消失了,体内似乎残存着一股温暖的灵流,微弱却坚韧地护着他。
风醒恍然意识到什么,瞬间痛彻心扉。
“爹……”
父亲正抚住自己的额头,有无数红光从指间飞溅出来,他身旁还坐着娘亲,她忧心忡忡地看向自己,一言不发,于是风醒贪恋地伸出手来,眼前的景象却似泡影般破裂——
他的手顿在空中,一片虚无。
连妹妹也从他身边夺走了……
风醒终于记起了昏厥前发生的事,想来他应当是被那帮暴徒折断手脚之后遗弃在此,就算当时没被痛死,醒来之后也只能留在这荒凉之地静静等死。
兜兜转转,总归是个死。
风醒嘲讽地审视着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也不知该说这是那帮人良心未泯,还是在刻意玩弄。
就在漫无边际地等待死亡时,漆黑的夜空陡然爆开一道蓝色流星,瞬间撕碎了荒岭的死寂!
流星飞快陨落,离荒岭愈来愈近,光芒伴着强盛的仙气向四周震荡开来,风醒被璀璨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心中却莫名燃起一股悸动,让他努力迎向光芒,想要看清是什么——
光芒骤然散去,如星芒洒落一地,一道灵剑赫然立在天地间,照亮那人清傲的眉眼。
是个……人?!
“咳咳咳!”云清净转眼被漫天的妖魔气息熏了个头大,茫然环顾四周,“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风醒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觉此生会说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