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延博呆望着染了血的白玉,只觉心内有何物在一点一点下沉,那团在胸中燃起的烈火愈发如同浇了热油,他将白玉握在手中,说道:“继续,继续查,马上去查明这房子是何人所有。”
有人应声去了,文延博又长长吁了一口气,他紧攥着白玉,阔步往外去,正要上马,忽听有人唤他,闻讯望去,竟是开封府军巡长官霍尊,想到又要白耽误一番功夫,心头有些恼怒,却也不得不上前作揖。
又见霍尊向后喊了一声,姜红儿一身锦服,珠光宝玉,款款而来。
姜红儿向文延博道过万福,霍尊道:“这难得沐休,日头才刚出来,你不在绣衾里酣睡,又怎么在这出现?”
文延博笑道:“这话问地好,我也正想问你为何在此呢。”
霍尊笑道:“红儿的娘家就前头,我这是陪她回门呢。”
文延博忙呵呵笑着应是。
姜红儿扫了小院一眼,说道:“二哥哥怎么在这儿呢,可是有公干不成?”
文延博心中一动,忙应道:“确实有桩事儿,牵扯到这院子的主人家,妹妹若知道,千万同我说一说,倘若事成必有重谢。”
姜红儿听了这话,脸儿也红润了许多,说了一席推诿的客套话,才切入正题,说道:“我还在家做姑娘时,总听见他家时不时会传来姑娘或孩子的哭声,吓人得很。”又压低了声,凑前道:“听闻,这里头的都是地下城的人,专做略人的勾当,又说有好几处这样的地方,有时会在这儿落脚。官府来查过几回,什么也没查着。街坊四邻都明白,也不敢得罪,只是把自家孩子看紧也就罢了。”
文延博道:“红儿妹妹此话可当真!”
姜红儿不悦道:“自然当真,又骗你做什么。别人说的是真是假,我不敢担保,偏我就看见过一回,正是夜半三更,我亲眼瞧见两三个大汉扛着人进去,吓地我好几夜都睡不着,直叫我爹娘快些搬走。偏我爹娘说,汴京的地段实在太贵,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住处,挪一挪又要白生多少开销不说,也未必就好。
这样的勾当,原不止一条巷子有,便是整个汴京,乃至整个大宋都是有的。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哪里避得开,只自个小心些就是了。当真碰上了,也是命数。”说着,又抹起泪来,霍尊心疼不过,连忙俯就。
文延博听了,心下已经有了主意,连忙以手加额作揖,与二人道别。又上了鞍,对蒋小六道:“快去告诉子美,姑娘当真是落入了地下城,我这就去求信王开恩,也请他与晏大官人快想法子!”说罢,打马扬尘绝蹄而去。
却说郑德是最爱投机取巧的秉性,奈何年纪已经三十有五,这一届举子中,有青年才俊众多,富家仕女瞧不上他,他无法求得一门好亲事。只好钻营讨好高门望族,乡绅名宦的路子,他总觉自己机言巧辩,善于揣测人心,又周曲款至,讨人喜欢,奈何前路漫漫,拨不开云雾,几次三番投人不着。只能感叹命运多舛,遂渐渐心灰意冷。
今日无故,平白受了富良弼一顿气,正郁结之际,忽然遇见了一位女子,并从她的话语中发现自己竟然获得了平步青云的契机。他望着眼前,薄罗衫半褪,细白的臂膀上盛开着一朵又一朵烂疮的女子,内心十分喜悦。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反问道:“你是不是苏子美?”
郑德又问道:“你说你来自地下城,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那女子不耐烦道:“你是不是苏子美?”
郑德再次问道:“你说你知道当朝参知政事晏大姑娘的下落,她是否就在地下城?”
那女子斜望了一眼天空,说道:“你到底是不是苏子美,不是就把那叫苏子美的找来,别跟老娘磨磨唧唧,耽误了时辰,大姑娘可保不住。”
郑德只得说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女子扭了扭肩膀,说道:“晏大姑娘同我说,苏子美高大威猛,俊美不凡,一眼就能认出来,你”又将郑德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了一声。
郑德气地脸儿飞红,他搓了搓鼻子,说道:“好,我马上派人将他找来。”说罢,便让身旁的人去,那人会意,假意去了半日,又回来禀道:“苏大官人马上就来。”
郑德让其退下,又命人去买来果子水饮,摆了满桌,笑着俯就道:“小姐好不容易从那地狱中脱身,想必又渴又饿,先用些果子水饮吧,届时救出了晏大姑娘,小姐可是头等大功,只怕后半辈子是无忧了,我们这些当差的,都要沾着小姐的福泽呢。”
那女子笑了笑,只是吃着果子。
郑德不得不继续俯就,说道:“晏大姑娘是豪门大院里用琼浆玉露养出的神仙妃子,哪里见过什么事儿,这会子指定吓坏了,姐姐不妨快些告诉我,她在何处,我早早把她救下,也是一桩美事。若是有了好儿,我一定不敢独占,少不得孝敬姐姐。”
那女子笑着啐道:“呸,我说与不说,这头一份的功劳只有老娘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来分一杯羹,老娘八岁开始作陪,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那点子打算又当我不知?你少说些话,我还当你是个好的,说的越多,反而错地越多。
那晏大姑娘两只眼儿乌溜溜地转,一会一个主意,镇定地很呢,先时是哭了一阵,也是不知为什么人哭的,还说要替她报仇,总之也没你嘴里说的那么软弱。可见你根本与她不熟。”
郑德见她并不上道,索性拍案喝道:“你若不说,我立即将你押入大牢,叫你脱了地下的牢笼,再进地上的牢笼,永世不得自由!”
那女子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开封府?那最好不过,我也不必托付你了,只管扯着嗓子喊苏子美,他总能听见。”说着,又冷笑道:“除非你割了我的舌头,无论将我往哪儿带,总能让事儿暴露,届时耽误了救晏大姑娘,我看你扛得住扛不住。”
郑德冷笑道:“那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吧,我若讨不到好,难道还让给别人不成。”说罢,一手抽出刀来,一手捏住那女子的腔子。
还未用劲,便听那女子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行了,算你有能耐,快松手吧。”
郑德心里一喜,又虚张声势瞪了她半日,才将刀儿回鞘,又往案上坐着,问道:“晏大姑娘现在何处?”
那女子道:“地下城啊,还能在何处。”
郑德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那女子道:“晏大姑娘说自己曾经见过一回地下城的舆图,还记得好些,与我对了一对,找了一条通往地面的暗道。我生在地下城,长在地下城,他们并不防我,只是恶心我这病总也治不好,才将我关起来的。这会子,我说想洗一洗身子,他们也就放我去,说来好笑,我们在地下城住了半辈子,竟都不知那儿还有处机关可以通往地上,我便趁着机会逃出来了。”
郑德思忖道:“晏大姑娘必定是看过富良弼手中地下城初建时的工程舆图,如今地下城大改,好几处都不再是从前的构造,可见也是她命不该绝。”说着,又暗暗想到,这也是我郑德时来运转的大好时机,那晏大姑娘云英未嫁,遭此横祸恐怕也难再觅得良缘。
我既救她出了火坑,又不嫌弃她名声尽毁,届时上门提亲,只怕诸位爱我都来不及。
一时浮想联翩,仿佛已经成为了当朝参知政事的乘龙快婿,睢阳书院的新任院主,又与苏子美、韩玉祁、石杰、等诸位人杰比肩,届时,便是文延博,也要高看他一眼,顿觉一股浩然正气在胸膛翻滚,让他骤然生出了直面天地的勇气,不觉想到权利,财富,如花美眷也不过如此,他该有更高尚的追求,至于是什么,可以等到救下晏大姑娘之后再去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