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去你妈的,这是寿衣,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低头笑。
我妈拿着衣服抖搂出一张纸,拾起来回头瞪我爸一眼:“去谁妈的呢?”然后低头看:“儿子,快给人还回去,这还有地址呢。”我把纸接过来瞧是棺材铺名字,没有地址,还是这镇上的,这娘们儿想得还挺周到。
我点头答应着看胡丽一眼,胡丽也在看着我,“我们回去了,你陪着他吧。”我妈对胡丽说,我爸看着寿衣还有话说,我妈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来过了?”胡丽神色淡定。
“谁?”我想装糊涂,看到她的眼睛就改了主意,知道瞒不住,笑着说:“来了,夸你来着,也没别的事,给我送套衣服,说是消灾避难。”
“噢!”胡丽心不在焉,“还说什么了?”她盯着我,意思是不要再说谎。我只好低下头:“她说了你很多坏话,我没听。”
“我问的不是这个。”胡丽不动声色。
“还有什么?”我茫然地问:“没有了,还能有什么?”
“刚才你没在房间里,你们去哪儿了?”胡丽说:“你们没别的地方好去,所以很奇怪。”
“我也奇怪。”我笑着说:“我们俩明明在病房里,你们居然说我不在。”
“哦。”胡丽的脸登时白了。
“你怎么了?”我紧张的看着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病了?”
“没有。”胡丽摇头:“我们按她说的做吧。”
医院是个好地方。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总让我想起僵硬的尸体。白色的墙,红色的十字,面无表情的脸,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侵蚀每个来这里的人。就算你是个很阳光的人,到这里也会变得阴郁,甚至阴暗,觉得这里就像个阴森的刑场,那些穿着苍白衣服自由来去的人就像主宰你生命的刽子手。
这里的人充满晦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绝望、悲伤、惊恐,但是它又不断迎来新生命,让人心生感激。让人重新认识生命的价值——原来它是如此微不足道,随时都会像灰尘随风消失,觉得它珍贵只不过因为属于我们,就像我藐视蝼蚁,别人也同样轻视我。
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伤口不疼我就急着出院。出院那天爸妈来送我,说我爸的脚伤严重还要多住几天,让我们先回去别担心。出了医院胡丽显得郁郁寡欢,路上不说话。天气干冷,阳光灿烂的睁不开眼。
这个小镇不大,过去是木材从山里运出的中转站,延绵的铁轨贯穿小镇,一头通向县城,一头连接各个林场,早以废弃多年。名义上是个镇其实连个大点的乡都算不上。全镇几百户人一半不在家,连个像样的姑娘都看不到,都是衣衫褴褛上了岁数的老头老太太来回晃悠,还有些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什么都不是的年轻男人,神气活现的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像个乌龟似的缩在壳里,喝完酒横冲直撞。
街上冻得鼻子通红的林场职工和乡村农民,挑着箩筐,提着篮子,挎着背篓,或三五成群,或单行独步,从若干条崎岖的山间小路上走来,陆续踏上了那条仅能行驶一辆卡车的土公路,汇成一股陆陆续续的人流,朝小镇集市匆匆而去。
大街上见人面善就笑着打听纸上的棺材铺,有几次差点挨揍,就连上了岁数的老人都对我怒目而视,举起手里的拐棍要抽我,也不知道是嫌这个地方晦气还是我长得就欠揍的样。
胡丽说:“我们到那家去试试。”她指的是街拐角的小饭馆,生意人和气生财进去花点钱应该能打听出来。
饭馆里不太干净,地上都是土,昨晚吃剩的饭桌还没收拾利索,杯盘狼藉。这个点太早没有吃饭的人,老板娘在懒洋洋的整理餐巾纸。我们俩进饭馆还没坐下她就过来热情打招呼,拿块不太干净的抹布不停擦不太干净的桌子,笑容满面地问:“两位吃点啥?”
“两碗手擀面”我说。
厨房里刀勺齐响大灶轰鸣,一阵葱花爆锅声炸响后飘出来浓郁的油烟,两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很快就端上桌。我看着面并没有食欲,掰开筷子斜插面碗里,拿出那张纸先打听棺材铺地址,老板娘看一眼就嫌恶的说:“你们来不是吃面的吧?”
“不是”我爽快回答。
老板娘看看我又看看胡丽,摔下抹布坐下来扶着额头想了会儿,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着火说:“你俩不是本地人?”
“我是西岔林场的,在外地念书。”我说,“她是我女朋友,不是本地人。”我指着胡丽说。
“西岔林场……”老板娘若有所思:“离着不远,家大人没告诉你棺材铺的事?”
“什么事?”我问。
老板娘刚要开口,随着一阵喧哗,一群男女拎着大小箱包满面红扑扑的进来大声喊饿,老板娘乐得眉开眼笑丢下我们招呼客人,看她忙来忙去的身影又不好叫住她问,只好两个人对坐闷头吃面。
“你们顺着路朝东直走,走到头想不看到都难,顺着门前的路走。”老板娘抽空过来说。
我们俩面都不吃放下钱就跑出去,好心的老板娘追出来拉住我们说:“那家人都是神经病,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