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周世襄躺在房间床上,想起往日林鹤鸣睡前总要在隔壁闹腾一番,今天冷不丁的没声了,他就不习惯起来,这倒没什么,更要命的是他感到胸口憋闷,只有想到林鹤鸣那张无邪的笑脸,才会稍微舒服些。
孟春时节的夜是潮湿寒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映进屋子里,就显得越发冷清了,周世襄打个寒颤。他无论如何暖和不起来,因为这寒意的根是在心里。他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然而还是冷,所以抬手去摸额头,他疑心自己有点生病,但没有真凭实据,只好作罢,翻身入睡。
天方微明,画眉的翠鸣在葱茏的山林间打转,山下有人摸上山特意求见远近闻名的周司令。周世襄在梦里,被站岗小伙子低声唤醒,因为事急,时间不多,索性就穿着睡衣拖鞋,睡眼惺忪的下楼,很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会客室里是一个村民打扮的人,目睹了昨夜之事,私心认为紧急,所以不做寒暄,径直问:“昨晚有人下山吗?”夜色朦胧,他趴在苞米地里,只影影绰绰的看见土匪拉起一个穿制式服装的人,至于是制服还是西装他并不能分辨。
周世襄半睡不睡的窝在沙发椅里,合眼听他说话,这时站岗小伙送来一杯清水给他漱口,他正举杯要喝,忽然就想起下山的林鹤鸣,猛地睁开眼睛:“是,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有直觉,此事与林鹤鸣有关。
昨夜他拍电报回林公馆汇报此事,至今未收到恢复,就已经可疑至极了。若是林鹤鸣再出什么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村民先是一惊,随后又问:“是不是骑着马?”
他骑的马是周世襄的爱驹,通身黑亮,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比较眼熟,看到周世襄点头,他就是能确定了,便一五一十的说:“昨天半夜,有人骑着马下山,刚过界碑,就被霍家寨的人掳去了,夜深了,我看不清楚,等他们走了,我才敢去看,结果地上是周长官的披风。”他一面说,从贴身的包裹里拿出那张大氅,递向周世襄。
周世襄立时清醒过来,放下手里的水杯,眼里露出满焦急的神色:“他受伤了吗?严不严重?确定是被霍家寨那帮小崽子抓走的?”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叫人无法插嘴。
站岗小伙立刻上前安抚:“司令,您别着急,林副官跟咱们这些人不一样,霍家寨那帮人不就是要钱吗?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末了扶着他的手臂要让他坐下,又补充一句:“您放心吧。”
村民见他着急,知道被掳的不是普通人,疑心他要治自己一个“见死不救”之罪,心里一慌,额头上顿时汗津津的,止不住用手去擦,然而脑子里想起他的问题,挨个的答了:“人是被绊马绳绊飞出去的,像是受了伤,叫人救他,那群人把人绑在马背上。”
周世襄听完急得跺脚,想了个由头将人打发走,还特意叫人给这村民几块大洋的赏银,最后让人送他下山去,确保他安全无事。
霍泓的手段他大体是清楚的,跟沪城里许先生手下那帮人差不多,即便拿了赎金,也只能是赎个废人回去。他扪心自问,假若被绑的人是林思渡,他决计是交钱赎人出来就算完事,不会这样紧张,残废就残废吧,跟他没关系。但这个被绑架的人换做林鹤鸣,那就很不一样了,他开始在心里计划如何救人,如何断绝后患。因为林鹤鸣不论怎样任性,都是在他那里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幼稚可爱,他不能不上心,那可是他的“宝贝小林”啊!
周世襄神情凝重的提步上楼,腿像被灌了铅似的重若千斤,他不敢想,林鹤鸣被塞进土匪窝里会有多害怕,会吃多少苦。为了救他,也只好是稳下心神,打起精神去洗漱一番,换上那套淡蓝的制服,同时褪去周身的颓靡,开始准备排兵布阵。
很快就定下了计划,他先是吩咐驻扎在山沟里的警卫班分为两队,一日三次的伪装前去小王庄里打探消息,回来分别向他汇报,同时联系林思渡从城外送来两门迫击炮,来个心里战术,再是请林督理做好准备,万一要交赎金,他好送上山去,最后下定决心,找个机会上山同霍泓面对面的谈一谈。他曾见过那个人,总觉得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主儿。
林鹤鸣被摔在柴房里不见天日的过了两天,水米未沾,饿得像是有一只手捣乱他的五脏六腑,简直痛不欲生。他睡得不沉,恍惚听见门外有人在讨论他的马和屁股,立刻吓得清醒过来,他努力抬起眼皮,望着门外两个站岗的身影,战战兢兢的过了两天。
他并未想过身份暴露的事,也没巴望着周世襄能够来救他,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直到第三天,霍泓终于来看他了。看他神困力竭的,叫也叫不醒,便一脚踹到小腿上,好让他从痛感里清醒过来。
林鹤鸣抬起头,嘴唇惨白,已经干出一层死皮,看起来像是濒死之人,他在心底里很想再硬抗两天,然而肚子实在是不争气,当着霍泓的面就抗议起来。咕噜咕噜的,好生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