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运气不好吧。丹尼尔感到有些沮丧,脑子里突然就又浮现出刚看见过的尸体,意识到留给自己的选择并不是只剩下无聊,于是他决定回去了。
路过音像店门口时,过于漫不经心的丹尼尔和一个刚从门里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起,那人怀中抱着一大包魔磁唱片,哗啦一下全撒在了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丹尼尔赶忙把人家从地上拉起来,慌慌张张地帮忙收着地上的唱片,等把东西都给人家收齐的时候,他才看清人家的脸。
“哦——哦!”丹尼尔指着那个留着一头金发还扎着小辫儿的男人,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组织着脑内的措辞。
“Ki、kimi ha、ha、wa nine、ku…ky——”
“说阿斯莫语吧,我能听懂。”
“啊!真是对不住!请问您是不是九千院枫老师!”
金发美男子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在检查手中的唱片。
“你认识我?我可不认识你。”
“哎呀!您当然不认识我。不是,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吧,我那个在东境水形诗学院上学的弟弟,给我讲过您的故事。他可喜欢您的讲座啦!”
九千院枫没有理会,他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唱片,甩到丹尼尔手上。
“这张擦坏了,我不要了,给你了。”
“哎等下啊九千院老师!”虽然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些什么,丹尼尔还是积极地追了上去,但很显然九千院枫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
“如果你是翘班的话,只能保佑你今晚不加班了。”
“什么?”丹尼尔对他这没来由的一句话没有心理准备,但下一秒,背后就传来了上司的喊叫声。
“阿贾特!你怎么在这里闲逛!”看起来有两百斤重的上司提了提裤腰,把手中的不知名小册子塞到背后,一边恶狠狠地叫嚷着一边向他走来,“元神殿那边刚发生一起吊尸案,你就在这里摸鱼!晚上给我去值班!不!现在就去!快去!快去!”
丹尼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糟糕了,这下真是糟糕了。一旁的九千院枫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走过来对他说:“那张盘,还挺好的,晚上值班时候没人的话,推荐你听一听。哦,有一点提醒你一下,是东境语。”
东境语,哎,无所谓了。
丹尼尔想起木之下的话,以前觉得自己能跨越语言这道难关,现在才发现,语言真的是大问题,也许自己可以在听不懂的语言下感受到音乐的情绪,但听不懂自己说话的女孩子是没办法感受到自己的情绪的。
可他还是在夜深人静的值班室播放了这张唱片。
有些古旧的声音从唱片机的喇叭中传出,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声,低沉却悠长的重铜管和懒散却规整的低五线以一种不强不弱的舒适感巧妙地混合在一起,让孤身一人的丹尼尔感到有些惆怅,于是他看着窗外的诺尔维斯坦夜景发呆。
呵,这不是爵士吗。丹尼尔从来没听过东境语的爵士,在他的印象中,这都是阿斯莫的上流社会玩的东西,东境文化这种被阿斯莫王族开垦过的环境,怎么会有地道的爵士呢。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心爱的姑娘。
她不是东境人,却长着东境人的脸,和穷苦的外乡人生活在一起,还每天吃不饱饭……她是怎么来到诺尔维斯坦的呢?她的身上有什么故事?她现在在哪里?
丹尼尔叹了叹气,倒在椅子上无聊地原地打转。先得学会她的语言啊,否则永远都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就现在这几句玩笑话,可坚持不了多久。
正想着,走廊里突然传来打斗的声音。
丹尼尔掏出腰上的警棍,压低身子凑到门口去,门却被撞破了,两团黑影扭在一起,飞速地掠过他眼前,后面还拖着一道长长的绿色炫光尾迹。丹尼尔什么都没看清,但是他伸手一抓,在残影中扯断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也在这个瞬间被带出了一段距离,重重地摔在了值班室的地面上,虽然不怎么疼,但是整个房间都被搞乱套了,桌上的文件全都飞了起来,唱片机还被打翻在地。
两团黑影则撞破了窗玻璃,消失在了夜空中。
“哇!搞什么啊!”
丹尼尔爬起来,冲到窗边,探头出去。漆黑的警部庭院里,明晃晃的探照灯正在毫无目的地扫荡着地面,却只能捕捉到那道绿色影子的尾巴。
“阿贾特!阿贾特!”身后传来了一众警员们焦急地叫喊声,丹尼尔立刻转头,身子却还贴在窗台边上,他大声地对赶过来的同事们吼叫道:
“在东边!在东边!我看到了!快去快去!”
手中挥舞着警棍的同事们还没在门口站住脚,就立刻跑向了楼下。丹尼尔把脸转回来,身子向前趴倒在窗台上,晚间的风和同事们的吵闹交织在一起,在他耳边吹个没完。
而就在他窗台的外侧,一个女人正贴墙攀在窗沿上。
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束腰紧身长裙,手中抓着一根钉在墙上的钩锁,狐狸面具遮住了一半的脸,没有挡住诱人的红唇。
丹尼尔轻轻歪头看了看她,美丽的红发在嘈杂的晚风中飘个不停。
“别看我这么淡定,其实我可激动了你知道吗?最近炙手可热的私法制裁者‘黑狐女’,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离我这么近!我还以为是都市传说呢。”
庭院里的探照灯还在没完没了地扫着,丹尼尔不敢高声说话,动作也不敢做太大,但还是话痨病发作,自顾自地讲个没完。
“虽然你搞乱了我的值班室,弄倒了我的唱片机,但我私下底是你的粉丝哎,我支持你惩恶扬善的行为!所以今天我也相信你!那个绿尾巴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加油!黑狐女!不要输!”
女人敏捷地拽着钩锁,在墙边翻了个身,倒挂在窗前。
她对丹尼尔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然后,便消失了。
丹尼尔起身,将摔在地上的唱片机摆正。刚才磕得有些重,他调了好一会儿才又能发出声音,只不过,那张爵士唱片的杂音更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坚持翘班去东境闹市,但每天都落空。他没有感到过分失落,但也绝对说不上开心,每次无功而返时都会从那家音像店门口经过,一边隔着门窗玻璃看着里面的陈列,一边吃着手上买来的本不打算吃的食品。
终于,他在周末又见到了伊亚娜。
姑娘一切正常,还是穿着那身脏兮兮的破麻罩衫,额角的汗混杂着不少的泥土和污渍,嘴里叼着有些发瘪的面包,奔跑着穿过泥泞的街道,躲避着叫嚷着追逐她的人。
丹尼尔没有感到过分开心,但绝对不是不开心。
他又把她带到音像店的后巷里,又塞给她自己“刚好”买的多余的食物。伊亚娜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但也没有立刻转身跑掉。
——就像是在等着他说什么一样。
可是丹尼尔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她身上新增的疤痕,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关切的台词他没有准备,连问她这几天去哪了的话也没有。他只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交到伊亚娜手中。
“你的?”
伊亚娜文静地伸出手接过来,然后点点头。
是那天他在慌乱中扯下来的东西,坠子是两把交叉剑,还有两道麦穗将剑围起来。
丹尼尔不说话。
伊亚娜也不说话。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静默了快半分钟。
“一起吃个饭?”
丹尼尔打破了沉默,一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一边比划着说道。
“嗯!”
第二天,丹尼尔就买了个便携魔放机。他觉得木之下说的没错,音乐这东西,一天不听,是真的浑身难受,而且,他也终于算搞懂了木之下说的音乐的情绪是怎么一回事了。
所以,他每天都在听东境语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