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Chapter·Seventeen(2 / 2)赴火首页

“但它仍然存在,”云决明说出了先前艾登的想法,“过山车结束以后,它仍然会回来。”

“人生也是如此,压力,挫折,忧虑,苦难,这些永远都不会消失,但我们还是想方设法地创造出那么一点小小的间隙,好让自己能从这些压迫中解脱出来——只是有些人喝酒,有些人派对,有些人狂欢,有些人嗑药。如果把我们的一生放入历史的长河,两个小时的派对,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狂欢,还有磕大了以后连续几天几夜的亢奋,又和短短两分钟的过山车之旅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随即一切又恢复原样吗?

“我觉得这就是游乐园存在的意义,我们需要一个能短暂放下思绪的地方,我们需要用别人的尖叫和笑声来提醒自己,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总会有一点快乐是为我们准备的,为此,哪怕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哪怕它如白驹过隙,浮光朝露,也是值得的。

“到最高点的时候,跟我一起伸出手,把所有的不快,所有与那所高中,与秦诗有关的一切都丢到脑后——即便有残留的,最刺激的金达卡过山车都没法甩脱的思绪,那就用大吼把它们发泄出来。”

他知道仅仅这么做是不够的,不足以让云决明彻底走出过往的阴霾——然而水滴石穿,集腋成裘,来日方长,艾登不求一夜建成罗马,他只希望每个短暂的,有他陪在身边的快乐瞬间能聚沙成塔,汇溪为河,并终有一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能给予云决明足够的力量与勇气。

午餐很快就吃完了,他们并肩走回乐园,墨镜仍然戴在云决明脸上,艾登一路眯着眼睛适应地面反射上来的眩目日光,却并不介意。游客越来越多,他们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得以坐上奈吉,期间秦诗与高中的话题一直没有出现,他们一直在讨论关于唐纳德·□□要竞选的谣言——事实上他们身边不少有中年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许多人的口吻都极其不屑,约州是深蓝州,瞧不起共和党是政治正确,不过,艾登对这件事还是持着谨慎的态度,而云决明认为这事根本不可能成真。

一会,等坐上过山车以后,就没人再关心这件事了,艾登在工作人员检查了一遍后又不放心地拉了拉云决明的安全带,全程,他都平静地抱着越肩安全杆,一句话没说。他这副模样再度让艾登想起了劝说他更改专业那天,他一再邀请云决明来看他比赛,最终后者也没有答应,但艾登却笃定他一定会出现——就像此刻,他笃定云决明会跟着自己一同举起双手。

奈吉的爬坡极为漫长,艾登却耐心地等待着,如同那时在球场上,超过五万名观众,他却知道自己一定能瞧见云决明,他只要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过山车从二十一层楼的高度俯冲下去,艾登第一时间松开了手,在半空中,他触到了云决明冰冷的指尖——不顾身后也许有人会看见,不顾云决明会怎么想,艾登紧紧握住了他,随即在过山车触底之前松开,云决明似无所觉,被吹得像张纸在抖动般的脸迸发出了嘶哑但畅快的叫嚷。如同艾登之前所说的那样,当过山车开始俯冲的时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那一刻,所有人的人生里,就只有坠落。

几个小时很快就在排队,搭乘,排队,搭乘这样的反复中溜走了。跟艾登预计的一样,一旦云决明愿意接受过山车,一旦他意识到那短暂的瞬间可以让他遗忘一切,恐惧也就不复存在了,他们挨个挨个将六旗公园闻名遐迩的惊险项目玩了个遍,途中,他们经过商店街时,艾登还兴致勃勃地带着他去吃了一杯芒果雪芭,又买了十几个木圈套娃娃——艾登套中了一只特别丑的北极熊,云决明技术太烂,什么也没得到。

把北极熊寄存在店老板那儿,他们还去尝试了一下射气球,然而由于约州禁枪,艾登从来没训练过这方面的技能,他打算在云决明面前耍帅,一口气买了二十颗圆弹,有模有样地端起了枪,然而最后连半个气球都没射爆,灰溜溜地拽起云决明就跑,连投篮都没去试试看。

离开商业街以后,他们就直接去挑战了世界上最高的跳楼机,上去以前,云决明看上去连腿肚子都在打转,然而,不管艾登怎么劝说,如何暗示不想玩这个跳楼机也不代表就不是真男人,云决明还是坚决要坐。下来以后,他脸色蜡黄,坐着缓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鉴于这是他第一次玩跳楼机,艾登觉得他没有当场吐出来的反应,都挺不错的。

从跳楼机的出口绕出来,云决明突然不安了起来,“我们是不是接下来就该挑战金达卡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打断了原本的话题——坐上跳楼机,缓缓升上空中的时候,艾登在金达卡过山车排队处的遮阳棚那看见了至少七八部iPhone,他们正在起劲地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导致那么多手机掉到了那儿,是从过山车上掉下来的,还是从跳楼机上?

“你想现在就去?”艾登反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他慌忙辩解着,“只不过,在坐了跳楼机以后,我觉得金达卡的高度也不过如此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你不怕,我倒是想休息一下,”艾登笑了,会相信一个曾经连续坐了十四次金达卡过山车的男人因为坐了一次跳楼机就经受不住,也只有此刻死鸭子嘴硬的云决明了,“我们可以一会再回来。”

“再回来?”云决明有点警惕,“我以为你说我们已经玩遍除了金达卡以外的过山车了。”

“不是过山车,你跟着我来就好。”

天色逐渐暗下去,夕阳的落下在天际激起了由层层云朵组成的浪花,花团锦簇中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烈红的火势正与烧着的云朵逐渐融为一体。艾登喜欢这样的景色,他就出生在夏天,于暮色时分发出了人生中第一声响亮的啼哭,“我当时在产房里,”父亲有一次跟他比划着,“我从医生手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只有这么点大的你,不敢想象这个四脚乱蹬的婴儿是我的儿子,有一丝阳光从紧闭的窗帘透进来,正照在你的脸上,透进了你的双眼,仿佛两团火在其中燃烧,那时候我就决定要叫你艾登。”

乐园里人很多,今天是周末,有不少购买了季票的家庭往往都会在这时倾巢出动,而且都选在4点以后抵达,不仅可以避开暑气,也可以避开晚高峰——由于许多人买季票就是冲着金达卡来的,乐园大道上人头攒动,全是兴奋地向过山车拥去的人群。为了避免被冲散,艾登的手稳稳地抓着云决明的胳膊,牵着他逆流而行,向着夕阳的方向走去。他们淹没在摩肩接踵的游客里,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男孩,更别说看见他们紧握的手臂。

一直走到了乐园大门口,艾登才停下脚步,松开手,云决明已经明了了。

“你想带我来看喷泉表演。”

“嗯。”艾登应了一声,站在喷泉的正前方,夕阳沉在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仰头注视着跳跃的水花,周围行人来去匆匆,在这儿等待的只有他与云决明。七点的时候,随着整个园区的灯光刹那亮起,喷泉的水柱会跟着一起喷射上高高的空中,化作漫天飞雨洒落,说是表演,其实言过其实。但对艾登而言,既然他的父亲是这么说的,那这就是表演,绝不会有错。

“我从来没带别人来看过,”他小声补充了一句,“很少有人知道六旗乐园的喷泉表演。”

“你想让我去买一块漏斗蛋糕吗?”云决明看起来已经把早上的风波抛到脑后了,他淡淡地笑了笑,“早上的那一块我们都没怎么吃。”

“不用了。”艾登轻声说。这一刻,数不清地与父亲有关的回忆涌上心头,哽得他一时说不出话。他带云决明来这儿,只是希望能让他明白,我们都有深埋心底的伤痛,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它们永远存在,不会消失,但此刻——或者说,未来许多类似此刻的时刻,只要有一位像你这样的朋友站在身旁,就能让一切轻松许多。

让我也成为那样的朋友,Ming。他在心里小声说,我不是秦诗,我能成为你的过山车,我能成为你的英雄。

艾登侧脸向云决明望去,视线对接的刹那,满园星辉在彼此眼中霎时亮起,“哗啦”一声巨响,水柱冲天而起,冰凉的雨雾一下子扑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两个人都下意识地低头擦眼,他们站得太近了。

“爸爸!快看!”一个男孩突然尖叫了起来,“是彩虹!”

艾登猛地抬头,他的心狂跳起来,“Ming,Ming,快看,”他语无伦次地嚷着,手指颤抖着指着某处,虽然微弱,虽然没有完整的七道虹光,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条彩虹,颤颤巍巍地挂在半空中,就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艾登。”云决明声音难得的激动了起来,适才叫嚷着有彩虹的小男孩已经跟着他的父母走远了,只有一两个女孩停步看了几秒,发觉手机没法把那浅淡的颜色拍出来以后,又耸耸肩离开了。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太幸运了,”艾登的话仍然颠三倒四的,再见到这道彩虹,意义几乎不亚于能再见到父亲,有一滴水珠从他脸颊滑下,他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喷泉,“我们应该许愿,对,Ming,许愿!”

“好。”没有觉得他的话荒谬,没有觉得他的反应太过激动,云决明立刻就一口答应了,笑容还留在他脸上,没有褪去,“你说的对,这么好的运气,不拿来许愿浪费了。”

“那闭上眼睛?”艾登雀跃地问道。

“嗯,数到三,一,二——”

艾登立刻阖上了双眼。

我希望Ming可以走出所有过往带给他的痛苦,父亲,我希望他能幸福快乐,一生平安。

父亲,你一定要保佑这一点成真。

我爱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