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被他含蓄委婉的赞美弄得有些不自在,“那……那也说明不了有多好,只能说……刚好对你胃口而已。”
“也许吧。”之恩温和的笑,“说来,平时都很少跟你聊词赋呢,不如也说说对你胃口的?”
思影就着那本《魏晋诗选》往前稍微翻了翻,递到他面前,“曹子桓的,我比较喜欢。”
之恩低头看了一眼,“魏文帝嘛,我倒也读过他几首乐府,诗如西子捧心,楚楚可怜,很是动人。但文帝其人,性情残忍阴鸷、睚眦必报,我并不认同。”
思影奇怪的看着他,“我也没有说认同他的为人,我只是喜欢他的诗。”
之恩道:“我也在说诗啊,只是诗也是人写的,少不了浸入作者的气质和情怀么。”
思影睨着他,“所以你从诗中读出了残忍阴鸷、睚眦必报?”
“呃,这倒没有……”
思影缓缓翻着书页,“曹子建以天花乱坠的文字博人眼球,写的是他一个人的悲喜,意境浅薄;曹子桓以情韵动人,写的是全天下人在离乱中颠沛流离的彷徨、苦痛、求不得,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人世喧嚣散尽,繁华如过眼云烟的哀愁……”
她语气渐染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感伤,之恩听出来了,像是忽然听明白了什么,神色慢慢变得有些肃然,不由得沉默了好一会儿。
“彷徨、苦痛、求不得……”他小声重复她的话,“这些……是你的共鸣么?”
思影望着天空,“是的。”
“那现在呢?”之恩不甘心的追问,“我说的是……现在,你在这里……我们在一起,你还会有这样的心情么?”
思影翻书的手势忽地停顿下来,低头默然良久,方指向诗集正摊开的那一页,轻轻道:“我现在的心情,这一句就够了。”
之恩低头细看她手指停留处,“客子常畏人?”他不解,脱口就问:“为什么?”
思影叹道:“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在想曹子桓真乃天人,短短五个字写尽天下游子漂泊之痛……”
之恩眉头微蹙,忽地伸手夺过诗集,“啪”的一声合上,道:“你再不是游子,也再不会漂泊,更不需要怀有什么畏人之心——”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带了几分语重心长的急切,一接连的说道:“思影,其实在我看来,我们现在一切都很好,对于我们的未来,我也很有信心!可是你如果有烦恼,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甚至也可以替你保守秘密,我会把你的事当做我自己的事来对待,不会我们有解决不了的困难……你完全不需要老看这样的诗来排遣或者寻求什么共鸣,沉浸在消极低落的情绪里,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思影沉吟半晌,微微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道,“人总得回到现实中来。就像这首诗,曹子桓写于东征孙吴途中。彼时天下三分,江东孙权、西蜀刘备各自割据一方。曹子桓虽不喜战争,可为着一统天下的事业,也不得不数次亲征领兵伐吴。因为一个理智的人,他的信念和理想,一定会超越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成为高于一切、不可动摇的存在!”
思影后面几句话说得有点激动。之恩愕然望着她,总觉得她这话似在隐喻什么,一时不由沉默。
“那得看什么样的理想和信念。”好一会儿,之恩道:“治国方面,魏文帝轻刑罚、薄赋税、罢墓祭,算是一个有理想的皇帝;但是,他强行征伐士气高昂且有长江天险阻隔的东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终三次征伐无功而返——这不是信念,而是执念。”
“当然——”他扬了扬手中的诗集,笑道:“不管怎么样,文帝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这一点无可争议。”
思影瞥着他,“你刚才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执念?”
“没错。”之恩不假思索道,“古往今来,虽也有不少看似不可能成功却成功的先例,但若细细剖析,这背后都离不开天时地利与人和。可世俗之人大都看不透真相,以为别人做得到,自己也做得到,由此痴心妄想着要逆天改命、扭转乾坤,徒增许多不切实际的荒唐想法……”
思影冷冷的盯着他。
“是,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在殿下看来,竟然是痴心妄想逆天改命。”思影冷冷道,“都像你那么会投胎,谁没事想改命?”
“……”之恩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有否定个人的努力,我只是……”
他一时也不知怎么解释,只好道歉:“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他恳切道,“我们继续聊诗好么,不扯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