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夜歌在一座半塌了的草棚中悠然苏醒。时值午夜,阴气大盛,叛军的尸首还未来得及埋入地底,战死在孤逢山脚下的皇家侍卫也还未来得及迎接他们期盼已久的和平。
夜歌被越兰亭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那时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皇城卫队倾巢而出,越兰亭不敢硬抗遂寻了个民房钻了进去。
而后便是三日连绵的暴雨与三日无休无止的搜捕。
越兰亭寻了个机会探了探城外乱葬坑,不想这一去正撞见了抛尸的侍卫与被人摔到了郊野之地的昏迷的夜歌。
她觉得此人的运道实在好到匪夷所思,这般由墙头跌落还未死绝当真神勇。
但当夜歌如行尸一般悠悠转醒,一言不发,水米不进,瞪大了眼睛死盯着她的时候,越兰亭又觉得此人甚是倒霉,凄凄惨惨,不可言表。
“……我同她并不亲厚,除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自从她去往了人间世,我与她只见就仿佛隔了天堑……”
越兰亭心知她所念云栖月,她听之恼然,心浮气躁。那时东黎部布局之时不见你站出来助她一臂之力,如今人都已经死绝了,再是有百般懊恼与忏悔也都浅薄而可笑。
越兰亭不愿听她絮絮叨叨,强硬地给她寻了些水与食粮,又为她撑了个避难的结界。
若非看在云栖月的份上,她早任她死在了乱坟堆里。
“……我有时在想,倘若那时我二人所接的指令调换。她往王城成了王上的宠姬,而我去往天枢门监视王上的血脉,我二人的命运又会否全然不同?”
“……你重伤未愈,早睡,至少吃点东西。”
越兰亭起身欲走,夜歌猛地拽了她的胳膊道:“你同她神似。”
“神似你个大头鬼……!”
越兰亭心浮气躁得险些拔剑砍人,夜歌挂着个茫然而悲戚戚的脸,脸上一片颓然死气。她眼看夜歌神情癫狂,神魂抽离,一时竟有些心软。
“逝者已矣……”
她本想道一句“节哀”,然而这份如春潮翻涌的哀戚如何遏制,她的滔天怒火又如何安息,此事她想不明白,也不愿再去问。
“我没了家了,”夜歌道:“而今东黎部被连根拔起,老太太下落不明。我一人身在王城,前后皆是虎狼……早在我到达王城的这一天便再没有了别的去处。”
越兰亭盯了她半晌,软下了身子,抱膝坐在了她的身侧。三日大雨方歇,空气里蒸腾着青草香与盎然之气,成日的阴沉与鲜血也被雨水冲刷得消停了些。
二人各自抱膝挤在一张破草席子上,半片屋顶遮了半片的天,另有半天天色空前疏朗。
“你今后如何打算?可还有地方去?”
夜歌摇了摇头。越兰亭正待安慰两句,却见她矮身抱着膝头便开始哭。
越兰亭僵了片刻,不尴不尬地拍了拍她的肩,一面又生怕她呜咽的哭声引来王城追兵。
照说夜歌同云栖月长得极其相似。平日二人气质不同,一清冷一妩媚,倒是未曾有人将二人混起来过。
越兰亭斜睨着她的侧脸,默然看了片刻,心头一软,倾身摸了摸她的头发。
倘若云栖月在此,她也必将如此护着她。她觉得自己在隔着参商践一段约。
“倘若你妹妹在此,她也必不希望看见……”
越兰亭话音方落,自己先愣了愣。倘若云栖月在此,她或许能一顿冷嘲热讽将二人刺得体无完肤。
而后她将安然地嗑着瓜子,摆弄着铜镜,挑挑拣拣,一顿批判,冷也冷得十分坦彻。
“倘若你妹妹在此,她恐怕会提剑杀上孤逢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