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宫墙之中,这高耸的宫墙如饿狼锋利的爪牙,一点一点的吞噬这每一个见过它面目的人,往里走是无尽的欲望和贪婪,往外走,却又忍不住想要再回头看上一眼。
他等着雷清远回头,可是这个人却笔直且坚定的走远,没有丝毫动摇,大太监在这皇城之中待了一辈子,见惯了这官场上的兴衰荣辱,今日他起,明日他倒,无规律可查,却并非无迹可寻。
他一直以为雷清远也不过是众多蚕食着皇权的饕客之一,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他想要的是什么,似乎并没有知道,而这个人也没有世间人所称颂的那般无私慷慨,这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大太监摇了摇头,他从来不想去了解清楚任何一个官员,他这辈子只需要弄懂一个人就够了,只需要对于一个人忠心,也只需要依托他,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阔别半年之久,离京时尚是白雪皑皑,再回来已是黄叶满地,雷清远自己进的宫,宫墙外有家人等候不过是他的一个推辞,出了宫,正遇上了领命而回的皇城军首领,首领微微一怔,没有说话,拱手向他行了一礼,便整顿人马,扬鞭而去。
扬起的灰尘遮住了雷清远的视线,他微微眯了眯双眼,忽然觉得空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冬季的味道,不过是才入秋没几天,怎么就快到冬日了呢,一年又一年,日子就这么匆匆的过去了,今年开的花儿也许明年就不开了,今年贫瘠的土壤也许明年就会发出新芽,熬不过冬日的东西,终将会被自然淘汰,可就算经历了冬日的摧残,明年也许并不会大放异彩,接受自己的平凡,认清自己的位置,这是雷清远如今想的最透彻的事情,人啊,不要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幻想。
他没有去找马车,而是信步走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走到城东时,忽然想拐个弯,往城外溜达,不远处有个城隍庙,城隍庙里曾有个姑娘在无助中死去,那时候他没有想过去扳倒蔡京,只是所有作恶的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去赎罪,如今报应来的太快,不知他是否在心中有了悔改之意。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雷清远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蔡京的府邸门前,此时的左相府大门紧闭,门口那两座石狮子依然威风无比,守门的伙计听见有人走过来,依然爬在门缝里往外瞧,露出一道精明的目光,厌弃的看着过路的平民百姓,皇帝门前的一条狗,也比平头百姓的命要尊贵,这些跟着主子作威作福惯了的奴才,早就忘了自己是条狗,把自己摆上了圣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耀武扬威的去蔑视所有比他低微的人。
雷清远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两眼朱红色的牌匾,风吹雨打这么多年,那几个字依然这么耀目,迎着每天升起的太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寓意着拥有他的主人也能像太阳一般长盛不衰,即使到了深夜,牌匾下的两盏气死风灯也从来没有熄灭过,光芒永远不能退。
雷清远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走到中央大街上,听着耳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哄闹,这里见证过他的落败,见证过他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每一步,吹来沉落在地面上的灰尘,他似乎能清晰的看到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无比清晰,他迈开腿,一步一步踩着那些痕迹往前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跨越了时间的缝隙,隔开人群,再次看到了当年那个无助的穷小子,跪在茅草房中,一声一声的哭着逝去的父亲,并在心中狠狠发誓,一定要为他报仇雪恨。
如今心中大仇已报,他的夙愿已了,又为了旁人的夙愿去奔波辛劳,方才知道,别人的夙愿成了自己身上的责任时,他的价值早就不仅限于一家之中。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伟大的人,就像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尽量避免与童贯正面交锋,童贯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他无从考证,历史上的这人有多么可怕,他却是见识过的,他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却因为以前的经历过于谨慎,没有把握的事儿,他绝对不会贸然行动。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故乡久违的炊烟味道袅袅升起,家猫着他的嗅觉,一点一点探进他的心头。
雷清远加快脚步,向着家的方向径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