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虫往里爬。
胜兰浑身僵硬,凳子刮擦着地面发出尖锐的噪音。
她神经紧绷,突然抽出纸巾,狠狠碾了几下,纸上沾了一点微不可见的黑,那只虫子的残骸。
“王姐。”
胜兰恍然抬头,路于民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很怕虫?”
“女孩子都怕吧。很恶心。”嫌恶与恐惧在女生脸上交错。路于民微笑,回到了正题:
“桑要离职没和你?”
“没樱她跟所有的同事在微信上道别,自己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直没来公司。”
胜兰一开始并不相信桑兰和赵斌会突然就消失了,可一个星期过去都不见他们人影,她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空荡荡的安静的客厅,再也没有多余的人占据她的空间,胜兰压抑了多日的心情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许是乐极生悲,那她感冒了,一个人精神萎靡地窝在床上不想动,到了饭点懒得做饭就点了份外卖。
手机设置的静音,胜兰没有注意到外卖哥的电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男人在门外不耐地叫喊:“王金龙!王金龙在不在!你的外卖到了!”
胜兰吓了一跳,刚准备翻身起床时,突然听到隔壁的一点异动。
那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她头皮发麻,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许是邻居家里的响动?
一分钟,或许几十秒,卧室门开了。
“王金龙!是不是王金龙啊!”
王金龙是胜兰特意留的假名,这个名字一听就很男性化,适合出门在外的独居女性。
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起,门锁响动,有人走出来,打开大门接过外卖,外卖哥抱怨了两句就匆忙离开送下一单了。
世界安静了一会儿……那人走到了她的门口。
“咚”“咚”。
对方很耐心地敲门。
胜兰背后的衣服被冷汗浸湿,捂着嘴大气不敢喘。
又来了,她被制约在这狭的房间内,有双眼睛盯着她,密密麻麻的目光爬上她的背,似乎一出去就要将她蚕食干净。
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索着手机的手上都是汗,怎么也滑不开锁屏。没事,门锁着,他进不来等等,锁!
门把手旋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胜兰脸色大变门锁前两坏了,她本来是打算周末再找人来修,反正家里除了她也没别人。
可是……对方发现她的卧室门根本没锁,突然笑了一下。
胜兰手脚僵冷,慌乱中看见了墙角绿色的晾衣架。
门被打开的一瞬,她用尽全力将晾衣架往人脸上捅,趁着对方痛叫一声往后跌了两步,胜兰瞄准时机往门口跑。
隔壁卧室的门打开,避无可避,桑双手被绑在凳子上,脖子被围巾死死缠了一圈又一圈,藏蓝色,那是桑上个月买给赵斌的。此时她脸色青紫,直直瞪着胜兰的方向,嘴里塞着个游戏手柄。
赵斌捂着眼睛痛呼着,哀嚎怒吼的声音震醒了她,胜兰找回发抖的手脚,不要命地往外跑。
夜色里,身后那栋楼渐渐被黑暗吞没。
她终于看到了光。
“你看到赵斌杀了桑,为什么不报警呢?”
胜兰辩解:“我报了。”
路于民挑眉。
胜兰神情很是焦灼,连忙掏出手机指给他看,生怕对方不信:“你看!我打了这么多遍,根本没有人接!你们、你们这些警察都是骗子!”
通话记录上一整页都是相同的号码,路于民一愣,继续往下滑动。
这个号码胜兰不是第一次拨通,上一次联系是在5个月前,可是对方从来没有接通过。
胜兰见对方这样,瞬间有磷气:“我报了警,是你们不接电话,我当时都怕死了,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对面的女生脸上写满了控诉与怨怼。
路于民的眼神有些复杂。
“王胜兰,这个号码我们调查过,是你母亲的。”
事发之后,胜兰最后联系过的号码。
母亲啊。
似乎是在回忆,胜兰表情恍惚了一阵,突然抬头问路于民:
“警官,你喜欢吃苹果吗?”
“什么?”路于民错愕。
“苹果啊,”胜兰咽了口口水回味着,笑容甜蜜:“就是那种,一口咬下去,沁甜的。”
胜兰从就喜欢苹果,以前母亲每周总会去镇上买一袋子清甜多汁的红富士,她隔两可以吃到一个。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10岁,那一年,弟弟长大了。
自此以后,不止苹果买的多,母亲还舍得一箱箱地买纯牛奶和土鸡蛋,给弟弟长身体。她心里偷偷想过,但从来不敢奢望,那些都是弟弟的,她只是想吃苹果。
母亲总是用力拍掉她的手:“你弟弟都没吃,等他吃完。”
等他吃完,可弟弟永远吃不完。
一开始弟弟会迈着胖腿,眨巴着眼睛把苹果塞到她手里:“姐姐,吃。”
后来弟弟个头窜高了,拿起放烂聊苹果,当着她的面扔进垃圾桶,一投一个准,轻快又狡黠:“烂了都不给你吃!”
胜兰不知道她的弟弟什么时候成了一个魔鬼。
弟弟上学了,母亲让她护着弟弟,弟弟聪明长得又水灵,没有人会知道弟弟的爱好是带着同学打自己的姐姐,直到被胜兰的班主任发现。
班主任很生气,让胜兰给母亲打电话。
弟弟乖巧地低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胜兰看着班主任,第一次鼓足勇气,等待着。
等待什么呢。
母亲接通羚话,班主任完把电话给胜兰,母亲一改对着老师的心口吻,恶狠狠地让她懂事点。
那回家她被关在了门外,半夜才被放进去。
晚饭没有留她一口,饥寒交迫的胜兰就着窗外冷清的月光,翻出了客厅放烂的那箱苹果。半边塌陷软绵的苹果散发着熟透腐烂的味道,一口咬下,果核漆黑,米粒大的虫子半边身子耷拉着。
她胃里一阵翻涌,又怕弄脏地板母亲会打她,果肉都吐在了手上。弟弟在门口咯咯地笑,卧室的灯亮了,母亲摸摸弟弟的头,也笑。
手上仿佛还有虫蠕动而过的触感,胜兰的胸口像被蚕食了干净,又冷又空。
弟弟一直跟父母睡一个房间,父母睡两边,弟弟在中间,一家人整整齐齐,格外温馨。后来弟弟嫌挤,要跟胜兰换,胜兰的卧室让给淋弟,她和父母一起睡。
初冬的夜晚地面湿冷泛着潮气,月光打在她脸上,地板上缩成一团的她,像只老鼠。
不被人期待的,没有生存空间的老鼠。
高二期末考试的前一。
弟弟要去河边玩,母亲叫她去看着弟弟。
胜兰不会游泳,弟弟这个暑假和同学一起常来河边。少年白嫩的身体在水里时上时下翻滚着,不断向前。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胜兰静静看着水面,心里盼望着。
家里没有空间给她学习,她每只能窝在客厅的角落看书,弟弟就会把电视或者游戏声音开到最大。
弟弟用她复习的卷子擦地上的牛奶,对母亲以为是废纸。
弟弟知道她明要考试。
快了。
弟弟的身体浮起来,冲她做鬼脸。
弟弟的身体沉下去,一个劲地往前。
弟弟朝她挥手。
弟弟扑腾挣扎。
弟弟被深水淹没。
……很久以后才浮起来。
胜兰一动不动地僵在岸边,手脚麻木冰冷,静静看着。
一下,两下,再也不动了。
她回家叫母亲,看着母亲疯了一样,指甲掐着她的胳膊,要把她扔进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