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心想:弄得还挺正式。
他一边翻一边问:“你跟那位收藏家聊得还投机吗?”
“嗯,他姓范。”季闻钟看着他的脸,发现他额头的无菌贴已经被他自己揭掉了,露出结痂的伤口,周围皮肤有点淤青,“在收藏这方面比较有共同语言,那天他拉着我聊了挺久。”
沈鹿把头发拨下来挡住伤处:“能找到知己,真好。”
季闻钟本来想接一句“我不算你的知己吗”,但看他一脸认真地在研究画册,还是没问出口。
沈鹿把画册翻到中间,果然看到了那位自己喜欢的画家的作品。
他安下心来,满脸都是期待的神色。
季闻钟看在眼里,唇角不自觉地挑起了一点。
“千源画廊”离沈鹿的画室不算近,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赶到的时候,画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应该都是被主办者邀请过来的。
从他们的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可以看出这些人要么和主办者一样是收藏家,要么就是艺术爱好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不少外国人。
不过沈鹿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画作本身。
在门口简单地确认身份之后,季闻钟抓住他的手:“抓紧我,别走散了。范先生应该已经在里面了,不过不一定会在哪里碰到他,我们先自由参观。”
沈鹿点点头,跟他一起进入画廊。
“画廊”顾名思义应该是一条长廊,而千源画廊在此基础上又进行了空间的折叠与延伸,使得结构更加错落有致,画作的摆放位置也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不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
沈鹿拿着那本画册,每幅画下面都标注着相应的展出位置,因此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最想看的那幅画。
季闻钟自然以他的意愿为先,两人直奔主题,来到那幅画前。
这边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很适合近距离地欣赏画作。
这是一幅以“海”和“船”为主题的油画,名字叫做“远航”,季闻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是一条普通的帆船向着夕阳的方向航行,海面平静,霞光漫天,画面构图和配色都非常和谐。
但要说和同类型的油画比有什么过人之处,又看不大出来。
季闻钟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遂问道:“这幅画……特别之处在哪里?”
沈鹿没立刻答,视线还停在画上:“先说说你看到的?”
季闻钟想了想:“海面平静,晚霞将天空和海面映成红色,说明接下来是个好天气,船在这样的天气出航,应当是一帆风顺——整幅画的基调是积极向上的,对吗?”
“唔,”沈鹿垂下眼,“你可以这样理解。”
“……什么意思?”季闻钟没懂,“难道还可以不这样理解?”
沈鹿依旧没有回答,而问:“你为什么觉得这是晚霞?为什么不是朝霞?”
“因为……”季闻钟刚想解释,却突然被卡住了,他又认真看了看那幅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区分朝霞和晚霞其实有很多种办法,最简单的是寻找参照物,确定太阳是在东方还是西方,但很显然,这幅画上没有参照物。”
沈鹿轻声说着:“第二种方法是通过颜色的表现力,早晨的天空偏蓝,冷色调更足,而傍晚相反,暖色更足。”
季闻钟再一次看向画作,惊讶地发现他看不出天空的色调究竟是冷色还是暖色。
“在所有色彩中,紫色和绿色是最为神奇的,紫色由红色和蓝色调出,红色属于暖色,而蓝色属于冷色,两种颜色的比例决定着最后的色系,如果红色多一些,就偏暖色,如果蓝色多一些,就偏冷色。”
“而在这幅画上,既有红紫,也有蓝紫。我曾经在网上见到过这幅画,我努力地想要辨别出究竟红色多还是蓝色多,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它们一样多。”
沈鹿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也对比过这位画家其他的作品,发现他对颜色的把握都是非常精准的,不存在是作画失误导致。那么只能说明他是故意为之,故意使用同样多的红色和蓝色,故意不添加任何参照物,让人无从辨别究竟是朝霞还是晚霞。”
季闻钟看着那幅画,突然觉得眼前平静的表象被一双手撕扯开来,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你可以像你刚才那样理解,这是个风平浪静的黄昏,船只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将会一路平安。我也可以换一种解法——这是一个看似平静的清晨,霞光染红了天空,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等待他们的或将是一段一去不返的旅途。”
季闻钟:“……”
远航……
明明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现在听来却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当然了,这都是我的个人见解。”沈鹿笑了笑,“这幅画是他生前最后一幅作品,可以说是绝笔吧,他究竟画的是朝阳还是落日,或许只有他自己,和那条船上的船员知道。”
“嗯……”季闻钟收回目光,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我们去看看别的吧。”
“好。”
沈鹿低头翻看那本画册,寻找下一个感兴趣的对象,一时忘记看路,狠狠撞上了迎面过来的人。
“抱歉!”对方忙道,“没事吧?”
沈鹿被撞得一个趔趄,季闻钟连忙从背后扶了他一把,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出来,摔在地上,碎了。
沈鹿低头,只见葫芦状的瓷质药瓶已经摔得四分五裂,里面浅黄色的小药丸滚得到处都是。
他大脑一片空白,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