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仲书本来就懒得上台去,正好借此收回了踏出去的脚,顺便对替他解围的老者奉送了一个微不可见的感激笑容。
须卜累斜睨着那一张脸跟漂亮娘们儿似的中原人,等着看他吃瘪尴尬的场景。孰料非但想象中的画面没等来,那人竟然还敢微微勾唇对自己挑衅一笑。
真是岂有此理!须卜累脸上端不住,鼻孔呼哧喷气:“你这是几个意思!我年纪胡子一大把了,难道还要跪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年轻?”
长孙仲书点头赞许,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他认为这位老人家说得很对。
竟然还敢点头?须卜累仗着辈分年纪从没被人这么下过面子,血压急剧升高:
“在座的各位可都看到了!这就是你们阏氏对一族族老的态度!要我说,单于就不该娶个中原人,更别说还是个——还是个男的!这简直就是乱了套!滑天下之大稽!”
长孙仲书深表肯定,说实话他也不懂为什么这六七任老公都会答应娶个男的,甚至一度自我怀疑是不是他的世界观婚恋观出大问题。所幸如今终于遇到一个难得清醒的明白人,让他迷茫晦暗的内心终于拨开一线光亮。
须卜累还在疯狂对线输出:
“当了阏氏也别得意太早,谁知道还能在这个位置上舒服几天!我活了大半辈子,以色侍人的例子见得多了。现在看着风风光光,说不定没几天就得灰溜溜爬回老家了!”
长孙仲书几乎要直接过去和他当场桃园结义——知音,知音啊!他不仅知道自己而今别无所求,只一心等老公死了回家,竟然还给了自己如此美好衷心的祝愿……
看看,什么叫高山流水,什么叫伯牙子期!
须卜累看见长孙仲书定在原地不说话了,以为他终于被自己镇住,满意地清清嗓子,和缓下咄咄逼人的气势,环顾一周,捏着鼻子拿腔拿调:
“我这人啊,就是心直口快,话虽然不太中听,可也是一心为了单于好——这样一个空有美色却无德行的中原人,一看就是祸水秧子,怎么配得上我们英明神武的单于?诸位不妨想想,我说得可有道理?”
须卜累背着手四十五度角抬头,等着听底下还跪成一片的围观群众出言附和。
果然不出所料,窃窃私语应声飘起,只是……内容却跟他想的稍有不同。
“老头儿人没事吧?吆来喝去人五人六的,没看到单于那恐怖的表情吗?”
“激进发言:阏氏是男的和他是阏氏有什么必然的冲突吗?不是,你品,你细品这种美貌,谁求娶不积极那是思想有问题!”
“实不相瞒,最早知道单于要娶中原的王子时,我本来也想要批判一番——可是他的脸实在太好看了!”
“就要男阏氏就要男阏氏就要男阏氏……老头省省吧,他走了阏氏都不可能走。再说了真走又怎样,你看单于这腻乎劲儿,非得千里走单骑上天入地追妻去!”
须卜累几乎要气得当场吐血仰倒,他颤颤巍巍地看向单于,刚想开口疾呼老臣一片呕心沥血被当做驴肝肺,却被直直射来的那两道目光一下钉在原地。
冰冷,没有温度,却似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周身的空气被抽取殆尽。
“说够了吗?”
赫连渊瞳孔如望不可测的深海,平静下酝酿着风暴。
他缓缓移开目光,旋身走下高台,亲自牵过长孙仲书的手,一步步,踏过苍白而圣洁的石梯,同他并肩走向至高处。
须卜累瞪着眼张了张口。但显然,赫连渊并没有意图给他留下回答的空间,低沉而磁性的声线骤然响起,回荡在因众人屏息而愈显旷阔的草原上。
“那便轮到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