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帮着逸清张罗了两日,等当真到了刘景朝和包萱喜宴当天,阿柒到底还是早早躲出了门。
独自走在安陵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热闹闹的商铺全没看在眼里。哪个女孩子不曾畅想过自己的喜宴呢?心上的旧伤就算早已长好,但终究不可能不留痕迹。那痕迹自己看见的时候,终究还是会不开心。然而又不知是为了旧伤本身不开心,还是为了仍不能释怀旧伤的自己的没出息而不开心。就这么浑浑噩噩漫无目的闲晃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终于腿脚上的酸痛提醒自己已经走出太远了。正好路边有一座茶楼,阿柒便信步进去歇脚。
可能是不开心多少有些写在脸上,这茶楼的小二将她迎到二楼靠窗的一张小桌旁,端上茶和点心,就再也没来打扰过。窗外是一条水路,有时有船经过,有时有居民洗衣洗菜,倒也算宁静。阿柒出神地看着一条船给对岸一间商铺卸货,两个船工一箱一箱轮流着从船上搬进商铺后门,那船一晃一晃在河道里漾出涟漪,船舷上湿水的那条线一点一点摇晃着升高离开了水面……
“话说李阿六在开封盘桓了多日,总不得机会,便寻思着出城去往陈州地界,寻他新结识的那位黑脸大哥。不想这一去,却遇见了一桩不得了的惊天大案……”
阿柒渐渐被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吸引了。今天这一段虽然也是李阿六的故事,但不是阿柒曾听过的在长安城的故事,而是在一个叫开封的地方。在那虚妄之境,门派不叫门派而叫做“朝廷”。掌门不叫掌门而叫做“天子”。李阿六的故事里,天下总是争斗不断分分合合。今天这一段全天下只有一个朝廷天子是父子相继的的赵姓一族阿柒这才知道那个“赵姓排第一”的说法原来是这里来的。故事说的是,李阿六在从开封去陈州的路上救下了一个落魄老妇,这人竟然说自己是赵天子的亲娘、前任天子的原配夫人。李阿六觉得不可思议,说给了结识不久的那位黑脸大哥但他不知这大哥竟然是赵天子座下的龙图堂堂主听见这事焉能不管,于是二人便回开封向赵天子的八叔求证,牵出当年一桩大案。原来当年老赵天子夫人病逝,两个妾室为争这正房夫人之位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这老妇当年生下的儿子还未出产房就被那贱人收买下人换成一条叉烧吓得全家以为她是妖孽赶出家门,那贱人才最终得到了夫人的位置。幸而办事的一个小厮一个丫鬟于心不忍没把孩子弄死,又有八叔暗地周旋最后偷偷接去当自己孩子养大了。造化弄人,贱人终无所出,老赵天子晚年无子,只好过继来八叔之子继承大位。兜兜转转,最终仍是这老妇的孩子做了掌门,而这位新一任赵天子却是认贼作母几十年,不知亲生母亲在外颠沛流离饥寒交迫……最后李阿六在暗,黑脸大哥在明两人联手破了这一桩大案。那贱人暗杀、偷袭、下毒等手段层出不穷都被李阿六一一识破。最终毒妇害人不成反害己,将自己性命误伤断送了。尘埃落定龙图堂堂主请八叔主持公道迎回老妇与赵天子母子团圆。
“好!”
一段书说完,满茶楼纷纷鼓掌叫好阿柒也忍不住拍了巴掌。这故事确实百转千回那说书人也说得抑扬顿挫听得阿柒也忽而跟着冒汗忽而跟着悬心,忽而义愤填膺忽而又湿了眼角。
听完故事感慨完,阿柒忽然有些不记得自己原本是在不开心些什么了便也不再多想,随手捻起眼前的一块茶点,竟然还挺好吃。窗外河道里卸货的船空了,竹篙轻巧地左一下右一下,水声和船工们的说笑声混在一起,隐约听来倒像是什么旋律,河边洗衣的几个大姐笑声如银铃,远处隐约传来商贩的吆喝……阿柒忽然发现,安陵城是多么繁华的一个所在自己今天可是难得一个人出来玩,想去哪就去哪这多值得开心啊!
再次走上大街,眼前的一切忽然鲜活起来。安陵城果然不愧是中原最大的一座城,虽不逢年节也到处人声鼎沸。阿柒逛了一阵街景又觉得今天难得的机会,自己应该游览个正经名胜。忽想起多年前曾来过一次安陵,也曾走马观花去过几处名胜当中就有城北金钟寺。这金钟寺中有座古塔,塔顶有金钟一口,每日早晚各敲一次,此寺因此得名。塔有九层,又建在旧城垣上,可算得上安陵城最之高处,因此每日登塔顶一览全城之人络绎不绝,可算得上大大一处名胜。听闻过去曾有游人在塔内拥挤出了事故,那以后寺中便定下了限登塔人数的规矩,因此塔前总是排着长队。金钟寺阿柒曾去过一次,因此这几日逸清也不曾再领她去。不过当日行程匆忙不曾等那长龙,今日左右无事不妨去排它一排。
说走便走。阿柒也学那日逸清的样子,寻店家讨张花纸,看着一只黄狗甩着尾巴叼走,不多时就坐上了轮辇来到了金钟塔下。又排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轮到自己登塔。层层攀登,气喘吁吁到达塔顶,抬头一看果然好风景。安陵城内,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热闹非凡,中心大校场人头攒动,城内水路蜿蜒曲折,曾走过的天禄街在高处看来更是别具一格。阿柒津津有味地顺着朱雀大街找到了七角坊,又眯着眼寻到了见刃碑,还在不远处找到了济泽堂离这金钟寺看起来不远,道路上却要绕出不少。再转到塔那一面,滚滚平江奔流而去,上游隐隐约约能看到对岸麓州的一片灰影,下游是那安涧河划个急弯汇入平江。安涧河东岸,如今也盖起了屋舍成片,可惜阿柒认不出哪一座是刘小明的陵渊书局。东面安泽湖上水雾迷蒙,看不清湖畔是不是有什么门派。阿柒绕塔看了一圈,又回来看安陵城内的繁华。俯瞰民宅屋顶,晾晒的衣物被单、咸腊干货五颜六色,四下里炊烟袅袅升起。不远处四五个大约是刚学武的少年在屋顶纵跃追逐,不知怎的笑闹声在这高高塔顶听来格外清晰……
不知看了多久,一个寺里的小师父来说马上准备敲钟,敲完就要清塔了。于是不少人都陆续下了塔,阿柒却想等着看日落,渐渐地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趴在石栏杆上,安安静静看着吵吵闹闹的满城烟火,别有一番意趣。
然而阿柒总觉得这里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
背后的感觉倒也不陌生。如果有什么人藏在自己周围,阿柒大概知道那是谁。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