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帐内,红烛燃半。几只苍蝇飞来飞去,落在案上的大酒碗里。这苍蝇定是被晏楚身上的血腥气引来的。晏楚杀气太重,连没头脑的蚊蝇都不敢近身,更别说方世琅了。 方世琅刚目睹了晏楚杀人不眨眼,魂还在外面飘,直到听见铠甲落地声方才有了反应。 这那里是成亲啊,分明是当饵的,差点就挂了!方世琅悔得肠子都青了,暗打自己一巴掌,骂腿脚溜得不够快。 “你愣在那儿干嘛?”将军发话,声音很动听,气势很威严。 方世琅打个寒颤,偷睨过去。晏楚正在脱衫,神色很淡定。 那陀断头横飞的那幕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方世琅不由自主想起师父劈萝卜时就是这么干净利落,不过脑袋不是萝卜,晏楚削得这般随心所欲,手中力道得有多大,若是晏楚遇到萝卜,怕是吼一声,萝卜就能自动裂成两半。 晏楚在方世琅脑子里喝裂几十根萝卜之后,方世琅不禁求神拜佛:千万别得罪她! “为何还不来?”晏楚有些怒了。 方世琅连忙挪脚过去,抬起眼看到晏楚已把上衫脱光,只留裹胸。 难不成她还想与他洞房花烛?可是……他腿软呐。 “帮我看看背,伤口好像裂了。” 听晏楚这般说,方世琅如释重负,立马卷袖净手,上前去看她的伤势。 上次箭伤还有他缝的伤都在溢血。医者仁心,方世琅拿来药箱,取其中三味草药塞嘴里嚼烂,而后敷在晏楚伤处。 “你别嫌脏,口涎能止血,配这三味药有奇效。” 方世琅一下子不怂了,反倒冒出有几分修道人的仙气。晏楚只感觉背上一股清凉,伤口也不疼了。她一笑,道声谢。方世琅顿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将军何必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既然是应该的,晏楚也就真不客气了,恢复点精气神后,她瞥他一眼,低声问:“刚才你出帐想干嘛去?” 方世琅心里一慌,求生意识很强烈,忙说:“我去找你了!” “找我作甚?还带着药箱找?” “那是因为……因为……”方世琅突然说不出话了,手指着嘴嗯嗯啊啊的。 晏楚觉得挺奇怪的,拧起秀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麻……麻……药……麻……”方世琅指指舌头再指指药箱,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晏楚一看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草药有麻醉功效,不能说话了。 “好吧,既然如此你就早点歇息吧,今天你也受累。过几日圣上或许会召我回都城,到时你我一块儿回去。”话落,晏楚躺下。“别忘了把烛灯灭了。” 她没有邀他同眠的意思,方世琅竟然有些小失落,他很听话地吹灭烛灯,然后趴在桌上睡了。 听到“呼”的吹气声,晏楚心里瞬间亮堂,她不去揭穿也不怕他跑,安心闭眼睡觉。 没过几日,都城果真来人了,传圣上口谕让晏楚回去复命。 方世琅逃跑无望,只好向晏楚提出个不成熟的小要求:他想回寨子拿医书,再与寨子里的人道别。 晏楚没多想就答应了,不过她也提出个很成熟的要求:与方世琅一同回去。 方世琅很无奈且憋屈,反抗不了只得从命。 寨子在大山深处,方世琅的小茅屋在寨子最里头,屋里全是医书和草药。 方世琅是个药痴,把医书和草药当儿子似的小心整好。晏楚坐在桌边耐心等,看到墙上画有八卦阴阳就问了句:“你师父是谁?” “一个糟老头子,过世很多年了。”方世琅如是道,话落,把包裹往腰上一系,把行李搬上车。 寨民知道方世琅要走了,替他高兴也很不舍,纷纷围上来诉衷肠。 方世琅感动不已,把余下的药草挨家挨户分了,还千叮万嘱几个老病号别乱吃东西。 老病号之一寨长抹抹泪,拄着拐,颤巍巍站起身,嗓子一亮就开始唱山歌。他一唱,寨民就跟着唱了。方世琅就在欢歌热舞下洒着热泪离开了寨子,终于名正言顺哭上了一回。 翌日,他们就回都城了。方世琅不会骑马,晏楚便给他牵来头小骡子。骡子比将军的赛雪矮去半头,脾气还随它爹,在整齐的队列里独树一帜。 别人都想笑话方世琅,但他是将军的人,谁敢? 晏楚倒挺照顾方世琅的,她是有点凶,不过大多时候都很讲道理,僻如方世琅一有逃跑的念头,她就一边磨着刀一边语重心长说:“打仗最讲规矩了,不听话的必须斩,否则要乱军心。” 方世琅记住了,为了能完好无损到都城,他再也没造次。 车骑将军入城门时,千号齐鸣,万鼓共响。领头的墨底红纹“晏”字旗随风猎猎作响,旗后便是车骑将军的英姿。城门一开,欢呼声排山倒海而来,若不是有小兵两边拦着,激动百姓非得冲上来不可。 “晏将军……晏将军……”有人嘶声呐喊。前边还昏倒好几个。 方世琅在小地方呆久了,不知晏楚有这么受欢迎,细细一想,这些年的动乱都是晏将军摆平,难怪受百姓爱戴,不过有人对她狂吸口水是怎么回事? 方世琅骑着小骡子愣愣地跟在最后马列,往前看去,媳妇英姿天下无双,他不由自主挺直腰杆子,也跟着威风起来。 回到将军府,方世琅被安排在竹苑,与晏楚只隔道西墙。 晏楚约法三章。“从今往后,在别人面前你我就是夫妻,私底下随你发挥。看中哪个婢子,与我直说就成,我会来安排。记住一点,不管到哪个宫,你都按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做,另外要表现夫妻情深,至死不渝,否则……” 晏楚捏起拳头,指骨节咯咯作响。方世琅屈于淫/威之下立马点头。 晏楚满意颔首,伸出两手掐下方世琅颊肉,再拍拍他的脸。“我相信我没看错人,你别叫我失望。” 方世琅哪有这个胆呀,晏楚说一,他绝对不会说一点五,不过还来不及表忠心,晏楚就入房了。 方世琅痴巴巴地望着晏楚房门,不由自主摸摸被她掐过的脸,心里美滋滋,然而一想到那只手杀过人,他立马哆嗦起来,跑回房里拭了把脸。 晌午过后,方世琅被拉去沐浴濯发,然后换套竹青色的锦袍,还戴上墨玉发冠。 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新衣的方世琅一下子亮彩了,他有着江南人的隽秀,一双柳叶眼含着三分笑,鼻梁挺直,薄唇微扬,怎么看都是张人畜无害的好脸。 本对他很有意见的管事顾伯一见他这新样貌,眼色终于有所缓和。 “将军书房不能去;出门要报备;有其它事你就吩咐墨竹和青叶好了。哦,还有,西边锦绣园不能去,那里是韶公子的住地,你去会被打出来。” 方世琅脱口问:“韶公子是谁?莫非也被抢来的?” “什么话?!韶公子是将军好友,比你好上千百倍。啐!我看你是祖坟冒青烟,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罢,顾伯拂袖气呼呼地走了。 方世琅不安分了,一直在想“好上千百倍”是什么概念。他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熟悉地形,逛着逛着就逛到西边去了,正好看到《锦绣园》三个大字。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去看一眼吧。方世琅心里念叨,两脚不听使唤地往锦绣园挪,还没挪到阶下就被园前守门小童喝住了。“你是谁?有何事?” 方世琅一哆嗦,尴尬地笑了笑,想走又不太甘心。“我是来拜访韶公子的。” “韶公子不在,下月初一回来,请回吧。” 区区看门小童都拽得要死,方世琅心里不乐意了,可又很好奇韶公子身份,于是他涎着脸与小童套近乎,混得脸熟后就打探道:“你家公子莫非也是郎中?” “啥?郎中?咱们公子可厉害了,江湖排行第三的霸王锤!” 小童得瑟地抬起头,两个大鼻孔朝天。方世琅心有不屑,恨不得拿两根筷子插上,他有意涮韶公子面子,故意问:“第三啊……那第一和第二是谁?” 小童依然鼻孔朝天。“第一是凌霄子;第二是马帮郭珂,郭帮主。以上两人许久没露面,所以咱们公子理应排第一。” “哈,这年头还有像你这般往上贴金的。咝……但我挺奇怪的,晏将军怎么没上江湖榜呀?她能排第几?” 小童一听,瞬间脸通红,他贼兮兮地朝方世琅招招手,而后凑过去说:“其实霸王锤败给了金龙枪,不过这是私下比试,不记名。如果硬要算的话,咱们公子打不过晏将军。” 方世琅听后心想:舞霸王锤的能好到哪儿去,不都是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他不由松口气,然后塞给小童几枚干红枣回房去了。 次日大清早,晏楚进宫面圣,废话不多,直接献上那陀人头。 皇帝以袖掩目,不敢看这骖人的玩意,连忙摆手道:“朕知道了,快些把它拿下去吧。” 晏楚把人头给了小公公。小公公一接,立马撒退狂奔出殿外。 吓人的玩意没了,皇帝笑逐颜开,大加赞赏晏楚英武神勇,短短几月就做到别人十几年都做不到的事。他仰天感叹道:“若不是爱卿,南疆蛮乱怕是无法平息。如今天下太平,此次回来你也好好歇息吧。朕想呀,爱卿也该到成亲的年纪……” “回陛下,臣已成亲了。” 晏楚一下子把皇帝后半句话截住了。皇帝没料到这出,豆子眼眨了又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次,臣受伤被一郎中所救。臣心怀感激,相处几日更是欢喜,自觉此生非他莫属,所以就嫁了。” 哈?怎么嫁得这么随便?感觉那郎中就是买菜时送搭的那棵葱啊。皇帝困惑,不过他还是很通情达理,封完赏之后便说:“既然如此,朕定要瞧瞧你那意中人。来人,宣他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