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琅当值日,一大清早就去东宫绕了圈找太子爷,没想人不在,他只好先回药园,再找别的机会。 刚换好袍子,王药师就来了,他拿着昨日当值的名册指着上边空处兴师问罪。“前日下午,你竟无故旷工,连假由都不写。方世琅,别以为你替太子治过病就可目中无人。这里是讲规矩的,未告假私自离者,记一大过。” 方世琅听后眨巴起眼,不明所以然。“昨日我有告假,是向冯药师说的,冯药师帮我把假由写上了,不信你问他。” 王药师拔尖嗓门,质问:“冯药师,是这样吗?” 冯药师老头子一个,白发苍苍,脑子有些糊涂。他弯腰颔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老朽实在记不清了。” “冯药师记不清没关系啊。喏,他们也知道呢。” 方世琅以嘴嚅嚅另几位主药,谁想他们说好似的装傻充愣,不是在数药草,就是在记文书,没一个正眼看他的。 王药师抓住他的小把柄,趾高气昂道:“方世琅,无人证明你昨日有告假。” 原来故意使绊子来了,可惜方世琅今天心情不好。 “哦,那又如何呢?”他一脸淡漠。“人食五谷杂粮,总有不舒服的时候。我们为医的更是知道这点,处处得身体立行,以做表率。万一得热疾,传给别人或污了药,那就是大罪过了。昨日我头疼发烧,不敢碰娇嫩药草,这也是负责的一种表现。冯药师,你说对不对?” “唉,对对对。”冯药师老态龙钟,点头跟打瞌睡似的。 “方世琅,你别强词夺理。”王药师气得直拍桌。 方世琅憨厚地笑了。“本来就很有理的事,干嘛要‘强’?而且《立规》上有云,告假可后补。我现在补也是可行的吧?” “现在补?呵呵,还是那句话,谁能证明你昨天不舒服。” “我能!” 不知是谁插了句嘴。王药师火冒三丈,头也不回地数落道:“你能?你算老几呀。” 话音刚落,堂内鸦雀无声。众人肃然,连老态龙钟的冯药师都挺直了腰杆子。王药师回眸,不屑轻瞥,眼角余光瞄到闪瞎眼的明黄麒麟袍顿时就吓尿了,腿脚一软,跪趴在地。 “卑职不知太子亲临,冒犯太子殿下,请太子恕罪。”王药师五体投地,瑟瑟话音中还带着丝哭腔。 太子冷笑一屁股坐到高椅上,哼嗤道:“今日来这药园这老么算开了眼了。原来你这是里训人跟训狗似的。”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卑职属下未按《立规》告假,所以卑职脾气就大了些。这《立规》是陛下所立,卑职也是依陛下之意尽职尽责呀。” 王药师说得理直气壮,还把皇帝搬出来了。他心里念叨:这方世琅理亏,就算太子撑腰也没用。 “哦,真有此事?”太子圆眸微眯,瞄准方世琅。 方世琅不卑不亢,道:“昨日我已告假,向冯药师说了假由。刚才也与王药师解释过了。” “唉,对哦。”太子猛拍下扶手,对那老头子说:“昨天下午我来找方世琅,你亲口与我说他身子不适回去了。王药师怎会不知道呢?” 冯药师哆哆嗦嗦揖礼:“回太子殿下,今早我就与王药师说过了。” “冯老头,你别含血喷人!”王药师急了,不顾风仪跳起来。“你何时有说过,你的册子就是空的!” 冯药师哆哆嗦嗦弯下腰,脸贴着那本名册看了又看,尴尬一笑:“王药师,你拿错册子了。” 王药师脸色蓦然泛青,捧起名册仔细瞅。这封面是一样的,可里面却写着下个月的排期。刚才他为抓方世琅的把柄太过兴奋,一时大意未将这册子看清楚。 闷声许久的方世琅终于往前站出一步,憨厚地笑着道:“冯药师眼神不好,没想到王药师的眼神也不好呀。” 王药师见太子在看戏,不好发作,心不甘情不愿地赔着笑脸道:“这是卑职糊涂了。” “唉……做药师的怎么能糊涂呢?”方世琅蹬鼻子上脸了,痛心疾首狂摇头。“冯药师年纪大,再过段日子就要告老还乡,所以只是日常做些内务。王药师你把持药整个药园子,记药草进出、人员调备,脑子要格外清楚才行。前几日你还训导说为医要心有明镜,若搞错药就等同于草芥人命,您瞧,你差点把我给草芥了。” 王药师一听,涨红了脸,直指着他的鼻子喝骂:“好你个方世琅,平时假装个闷葫芦,现在倒会说话了。” 方世琅悄悄瞧太子瞥了眼,见他神色微妙,立马低头不还嘴了。 王药师在气头上,刹不住,便与太子告状。“卑职的确拿错册子,但方世琅未告假不假。太子英明,定能明察秋毫。” 太子手支着额头,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王药师。“我看你真的是糊涂了。先前我还说昨天下午我来找过方世琅,冯药师都告诉我他身子不适。你还一口咬定他未告假。这样吧,你们也别扯东扯西了。冯药师,把册子拿来让我看看。” 冯药师低头应声,而后哆哆嗦嗦地取来名册递到太子手中。 太子翻了第一页空的,再往后翻几页,上面赫然有方世琅的大名。“喏,假由不是在这儿嘛。”说罢,他将册子扔到王药师脚边。“你好好看看。” 王药师已经看见方世琅的大名,很心虚。他把册子捡起来后嘟嘟囔囔:“我之前没见有这本啊……” “怎么,你的意思是本太子造假冤枉你?”太子怒了,口气冷硬。 王药师一听立马跪地,磕头道:“是卑职办事不利,太子殿下恕罪。” “你让我恕什么罪。你冤枉的人是方世琅。” 王药师听后连忙转个个儿朝方世琅赔不是。“未能查清名册是我不对,方主药莫要放心上。” “没事,没事。这误会说清就行了。”方世琅露出人畜无害的好脸,走过去很大肚地拍拍王药师的肩。正当王药师以为事到此为止时,方世琅话风一转,笑眯眯地在他耳边嘀咕了句:“不过你擅自采铁皮石斛的事是不是也要解释下?我去问过医博士了,他压根儿不知道这回事。你等会儿告诉我还是告诉太子殿下?” 王药师脸色一白,顿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见他们二人靠得近,拧起眉不悦地问了声:“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没,没,没!”王药师连忙转身,匆匆拭去额头冷汗。“此次全是卑职的错。我定会反省,不再糊涂办事了。” 太子满意颔首。“那方世琅你意下如何?” 方世琅嘿嘿一笑:“多谢太子殿下为卑职洗冤。我想王药师也是禀公办事。” 同一句话到不同人耳里,意思也不相同。王药师萎蔫了,看看老实巴交的怂包方世琅眼中竟然露出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