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和她流过的那些血,总有一天,她也会如数奉还到他们身上。
嘉善垂下眼睑,微微咬紧了唇。
素玉去牵赵佑泽来的时候,赵佑泽才刚醒,婢女还在为他宽衣,因此耽搁了一些时候。
等两人过来时,嘉善已经开始抄写经书。
赵佑泽虽不能见物,但是章和帝不可能真让他做个大字不识的人。且不说他是章和帝与皇后唯一的嫡子,即便是个庶皇子,也没有胸无点墨的道理。
因此,赵佑泽有单独的先生教,而且也会写字。他的那手字,写得还极其漂亮,只是相比健全的人,他花费的时间总要更长些罢了。
“阿姐已经开始了吗?”赵佑泽被素玉牵去嘉善身边,他耸着鼻子在书案前闻了闻,“我闻到了墨香味儿。”
嘉善见他伸着脑袋,恍若一只小奶狗,不由好笑道:“以后,我要是不小心丢了东西,便找我们元康来。我看你这鼻子,比什么都好使。”
赵佑泽嘟着嘴,闷闷不乐道:“阿姐拐着弯儿骂人。”
嘉善莞尔。
她示意素玉几个下去,小心地抱了赵佑泽在旁边的木椅上坐好。因为是要抄经文,所以赵佑泽带了自己专属的书、纸和笔。
他先小心地摸了摸经文上的字符,才开始下笔。拿笔的姿势,同旁的人比起来,亦看着要更别扭些,写完一个字以后,总会去摸摸下一个字的构架,方才能继续。
嘉善看着胞弟,总觉得心里很酸。
她的阿弟,当真要一辈子都这样吗?
嘉善心里一恸,她暂时放下毛笔,侧过头去静静地观察了赵佑泽一会儿。
见赵佑泽始终专心致志地,嘉善不由略低了头看他,她放轻声道:“假如有一天,元康能看见了,都会想要做些什么?”
赵佑泽面前的白纸上,已经磕磕巴巴地写好了开头的三个字。听到嘉善的话,他明显微怔了一下,片刻后,他单手托着下巴,晃荡着腿道:“如果我能看见,也许就不能由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嘉善愣住。
赵佑泽松开笔,换成了双手抱下巴,他慢慢放低声音,语调平铺直叙:“教我读书的徐先生告诉过我。我虽然是嫡皇子,可父皇不会立我为太子,因为我有眼疾,即便我占着嫡出大义也没用。”
“父皇如今,并不把我当做皇位继承人来教导。他可怜我,所以愿意放我跟阿姐出来玩。但我要是能看见,父皇势必会重新考虑立储的事情。或许,他一样不会选择我,但是,他也不可能再顺其自然地立大皇兄,舅舅家不会允许,文武百官也不可能轻易同意他废嫡立庶。真到了那时候,我想,我是没有机会,再跟着阿姐来观里了。”
赵佑泽的语气波澜不惊,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不禁让嘉善倒吸了口凉气。
嘉善低头看他。
赵佑泽年少的脸干净地像是一张白纸,比起嘉善,其实赵佑泽更像当年的皇后。他的五官秀气,因为瘦弱,容色稍显苍白,那双漆黑的眼珠不含光亮,却显得十分单纯清澈。
嘉善的视线,此时动也不敢动地打在他身上,她嘴唇微抿:“这些话,都是徐先生教给你的吗?”
赵佑泽摇头:“他只告诉过我,由于我看不见,所以不能被立为太子。剩下的话,是我自己推出来的。”
嘉善看赵佑泽的眼神有些深,她沉默了一会儿。
赵佑泽却笑了笑,不以为意道:“阿姐不用紧张。我的眼睛如果能好,我想要去争皇位,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父皇仅我一个嫡子呢。”
嘉善差点没忍住要去捂他的嘴,她道:“元康与别人说过这话吗?”
“没有。”赵佑泽道,“我知道是不能说的,除了阿姐。”
“这世上,只有阿姐是我能完全信任的人,”赵佑泽唇角微扬,“其实我偶尔还会庆幸,假设我生来能看见,那阿姐与我,或许也就不会这么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