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成想,突然之间就传来风声。鄜延军冒险深入蔚水河谷,身陷绝境。而家主居然率数千折家子弟放弃后路先逃,并且在岢岚水南岸兵溃。数千折家精锐,回返不及半数!
一向敬若神明的家主形象,在多少折家子弟心中轰然垮塌。
最为精锐能战的河外折家军先奔然后大败,那五万鄜延军,陷入重围之中,后路断绝。难道还能有什么好结果不成?只有全军覆没于蔚水河谷之中。累累白骨相望。西军老底子,就要再度折损一路,且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有没有机会,让鄜延军再度恢复起来!
五万鄜延军啊
听闻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折知柔打来浊酒,狠狠痛醉了一场。浑家责怪,折知柔也只是不理。最后躺在榻上,虽然醉意深沉,却怎生也睡不着。
他就想不明白一个道理。五万被自家抛下的冤魂缠绕,家主难道夜夜都能安枕不成?
可是谁能想到,却有数千游魂,从地狱中脱困而出,冲倒十殿,踏断奈何桥,打翻孟婆汤。从望乡台前,一路杀了出来。出现在了折家子弟面前!
那蓬乱的须发下,那深陷的眼眶中,闪现出的是逼人的杀气。
那瘦削的身体中,那一路留下的点点血迹之上。是天塌下来也压不弯的韧劲!
如此旌旗数千,足可斩却阎罗!
五万鄜延子弟被抛入绝境,无数牺牲之后,磨砺出来的,就是这数千菁华!
折彦伦那一指挥骑军护送他们向西而行,直向保德军。这数千残军,拒绝了折彦伦折知柔为他们张罗的车马,只是讨了一些热汤给队伍中的伤号喝下。就吃了最后一点仅剩的已然霉变的干粮,然后就沉默而坚定的继续上路。
直向西面,直向保德军城。
似乎这数千残军,就只是想向那弃他们而走的折可求讨还一个说法,讨还一个公道!
护送着这样一支残军向西,让折家子弟一路,只能默默垂首。想说什么,抬头四顾,最终还是要紧了牙关。
在这样一支留下一路血痕,一路烈烈意气的残军面前,但为折家子弟,如何能有一言为自家开解?
折知柔默默护送了一程。终于再也忍不住,纵马就超越大队,直向最前行去。
在队伍最前面领路的,正是折三十九郎折彦伦。大铁刀与身上甲胄已然放在备马之上。就只着锦袍。未戴兜鍪束着头发。
单论外貌身形,折彦伦这西北军将不亚于汴梁丰神俊朗的世家子弟。但是坐在马背上抄着袖子呵着腰一副没吃饱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就显不出半点玉面小将的风采出来了。
折知柔策马从旁边赶上,与折彦伦并辔而行,招呼了一声:“三十九叔!”
折彦伦转头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吭。
上一顿就吃了五六分饱,再和林豹头厮斗了一场,接应下鄜延残军。然后护送他们向着保德军城又走了十余里。肚里那点存货已然消耗得精光,这个时候少讲一句话都是好的,多保一点元气是一点。
折知柔自然知晓这位三十九叔是怎么回事,哪怕满腹心事,也忍不住解劝了一句:“三十九叔,要不先吃点干粮垫巴垫巴?”
折彦伦总算开口,语气微弱:“军中两食,按时而行。临阵之际。不可饱腹。不能正己,焉能正人俺爹教的,饿也只能撑着。”
折家军中,一日两餐。计口供应,数量都有严格限制不然军中司马就无法计算每日粮秣消耗,随军而行要准备多少粮秣,而后方到什么时候就要及时转运追送多少粮秣。不按点吃饭,随时能够胡吃海塞,从来不是军中该有的行事,当兵为将。本来就是一个苦活计。而要临阵厮杀的时候,就算加餐也不能吃得太饱,过饱反而容易困乏。
但为合格军将,对士卒什么要求。自己也必然就要做到。所以折彦伦虽然自幼天赋异禀,饭量兼人。可一旦领兵在外,饿得头晕眼花,折彦伦除了将腰带再勒紧一圈之外,也只有生扛。
折知柔摇摇头,在这上面和三十九叔没什么说头。他一扯缰绳。又凑近了一些,语气竟然是从来未有的严肃:“三十九叔,家主会如何待他们?”
折彦伦垂下眼皮,仍然是一声不吭。
折知柔自顾自的说下去:“这几千人马一瞧就能看得明白,百战余生的菁华。能从几万女真鞑子的天罗地网中冲杀出来的好汉子!不管前面传言是不是真的,现在女真鞑子随时可能直逼河外三州,扫清他们的侧翼威胁。这个时候将这几千鄜延军马恢复起元气来,至少河外三州又多一分助力!刘光世也入娘的逃了,军中就杨可世杨将主在,杨将主受伤躺着。这个时候善待这支残军,当有几分把握让这支残军为河外三州暂时所用家主当看得明白这一点!”
越说到后来,折知柔语速情不自禁的越来越快。
“就算是这支残军想西渡大河,回返鄜延。俺们也当补齐军资器械,将养回一点元气。好聚好散!说到底,要是传言为真,是俺们折家对不住鄜延军在先!再要是对这支残军又什么其他说不过去的做法,只怕人心”
折彦伦终于慢吞吞的开口:“人心如何?”
折知柔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折家人心只怕就彻底散了!”
他紧紧握着手中缰绳,似乎要将皮缰绳攥出水来一般,眼神闪烁:“三十九叔,家主是明白人,总不会让俺们折家子弟的心就这般散了罢?”
折彦伦哼了一声,继续保持着马上抄袖弓腰小老头也似的姿态,刚才说了一番话似乎就将元气消耗得差不多干净。让他再多说一个字也难。
折知柔虽然和这位三十九叔在折家地位差得甚远,但是此前机缘巧合,算是有些交情。这个时候干脆就没皮没脸了,反而凑得愈发的近:“三十九叔,俺是折家不起眼的微末人物,摸不着家主的心事。放在此前,哪里会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可这次家主囚安抚副使,将府谷人物全部迁徙保德军,却不由得人不多想!百年折家,不能就这般断送了!”
说道激动处,折知柔干脆一把扯着折彦伦坐骑的缰绳。距离近得口水都能喷到折彦伦脸上。
“三十九叔,你说说家主到底会如何对待这些鄜延残军!”
折彦伦缓缓抬手,慢腾腾的擦去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再慢腾腾的向着西面一扬下巴,就说了一句话:“等着看不就知道了?”
官道西面,从保德军所来方向,夕阳之中,烟尘弥天而起。正有大队人马,正向东而来。
不问可知,正是折可求得到回报之后,遣来迎接鄜延残军的亲信人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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