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子,您在这里小坐片刻,四少爷稍后就来。”
段慕鸿在段家慕字辈里排行第四,是以段家下人都称呼她四少爷。
吉祥——她现在自称叫茜香了,给傅行简上了一盏碧螺春茶,就逃也似的退到堂后去。傅行简还打趣她“吉祥,你怎么变成姑娘啦?”她却连看都不看傅行简一眼,脸上忧心忡忡的,好像在担心什么可怕的事情。
傅行简有些自讨没趣。只得自己坐着,老老实实的喝那茶。茜香一走,他脸上的笑容也登时跑了个无影无踪了。古朴的木盒子还揣在他怀里,里头躺着个小小的却精巧无比的攒丝累珠嵌猫眼石花簪。可傅行简此时无比落寞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来自取其辱的。
“段慕鸿?他上个月刚娶妻了啊。”谭氏说。脸上写着纯然的错愕。“还有,他可是个小子!雁声,娘从小到大没亏待过你,你怎么成了个断袖了?”
“娶妻了????”傅行简如同遭五雷轰顶,瞪大了眼睛望着母亲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嘴唇嗫嚅:“娶妻了?娶妻了?”
娶——妻——了????
他不相信!这怎么可能!段慕鸿是女的!她怎么可能会娶妻呢?!
谭氏面露忧色,又担心又生气:“可不就是娶妻了!他家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有半年就要秋闱了,连钱老都说段慕鸿这时候回去娶妻太耽误事。可段慕鸿厉害了,他祖母只让他回去娶妻,他倒好,直接亲自去松阳书院,把学给退了!跪谢了钱老的栽培之恩,说自己无福,不能入秋闱给书院增光。请钱老容谅他。听说钱老同他促膝长谈了半晌,最后送他出来时,说他有情有义,必有福报。”
“有情有义?必有福报?”傅行简重复了一句。抬起头去看谭氏:“钱老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我问谁,”谭氏无奈的说。“反正段慕鸿回去一个多月,段家就办了喜事。娶得是乐安孟举人的长女,倒是一门好亲事。”
“啪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动打断了傅行简的沉思。他挺起腰杆向后望去,觉得这声音依稀是从后方传来的。段家本质是破落户,虽有钟鸣鼎食的祖辈,可到了这一辈,家里的生计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傅行简斗胆起身出了前厅往后走,走了一路竟然一个丫头小厮都没见到。看起来,他们似乎都跑到后面某个地方去了。
有隐隐约约的声响从前面一方月门里传来,也是方才瓷器碎裂声的来源之处。傅行简往前迈了一步,又听见一声尖锐的冷笑。
“嫂嫂,鸿儿既然已经成亲了,那大房也就有了当家的人。你为何不安安心心做你的夫人,何苦要在这里替鸿儿生事呢?娘既然说了要帮咱们分家,那她老人家心里肯定跟明镜儿似的有一笔清醒帐。你又何苦在这里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左右不会让你和鸿儿吃亏就完了。”
段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最上首坐着的是段老太太。二奶奶叶云仙坐在她右手一侧,穿了一身簇新的妃色夹袍,袍角露出两个小小尖尖的三寸金莲鞋尖儿。她头戴一顶银累丝荻髻,上面插着各色头面,最显眼的是两支金镶玉刻花顶簪,后面一副垂珠围髻。靠着这一溜儿华丽的首饰,二奶奶叶云仙看起来总算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不那么像姨太太了。不带喘气的说完这一大串,她端起面前的盖碗茉莉花慢悠悠的小口噙着,眼睛从茶碗边抬起,笑吟吟又恶毒的盯住对面坐着的嫂子谢妙华。
谢妙华穿着石青灰鼠褂子,靛蓝夹袍,神态和衣装都比叶云仙要低调些。她家常挽着髻子,只简单别了几支素簪。一言不发的望向穿着团福织锦袄子的段老太太,谢妙华看都不看叶云仙一眼。只在轻轻挪动身子时露出手腕上一串珍珠手链,被叶云仙恶狠狠的盯着,嘴角却又噙起咬牙切齿的笑道:“大嫂方才说我成日铺张,我看大嫂也不赖呀,这串珠子瞧着成色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谢妙华回过头来,却没看她。低头瞅了瞅自己手上的珠串,她回头对段老太太解释道:“娘,这是昔日百川从南边给儿媳带回来的,已伴随儿媳多年。您身边的秀芝可以作证。她见我戴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