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溪还是那个溪溪,但人又仿佛不是那个人了。 申市常年多雨,今日却难得放晴,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隐隐绰绰地落在少女身前,给她全身镀了层柔光。 柔光里,少女一身可笑的粉红斑点睡裙,长发凌乱地披着,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与她相比,世间最高端化妆品装点出的,也不过是一层油腻厚重的墙漆。而在这一片冷白里,最浓墨重彩的是那双眉目,刚睡醒,迷迷蒙蒙好似笼了一层轻烟,沐浴在细碎的阳光里,竟有了惊心动魄的美感。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可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 江溪原就是个不俗的美人胚子,从小班花一路当到大,常年占据男生夜谈榜的榜首,但这漂亮,也不过是普通人的漂亮—— 可眼前杵着的这个,明显很不一样。 就好像被上帝之手精心调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进一步精益,每一项都调整到了所能到达的极致,皮肤更白净,眉眼更端丽,甚至连身材,都趋于完美化。 如果说原来的江溪是低配版的mini cooper,那现在这个就是高配版的劳斯莱斯,还得是全球限量发行,独一无二的那种。 江母眨了眨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妈?还早呢,让我再睡一会。” 溪溪揉了揉眼睛,昨天半夜折腾了那么久,之前也一直提心吊胆地睡不好觉,好不容易有个好觉,她恨不得睡他个天昏地暗。 “睡什么睡?!都太阳晒屁股了。” 这一揉眼睛,江母觉得从前爱娇的女儿又回来了。 强行忽略内心的一丝不安,硬拉着江溪起来洗漱。 江溪迷瞪瞪地被推入卫生间,迷瞪瞪闭眼刷牙时,还不觉有异,等洗了把脸,真正看清楚镜中人的脸时,心里咯噔了下: “他妈玩大发了!” 江溪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镜中美人儿也用指尖抚过自己的脸,眼、耳、口、鼻,明明还熟悉,就是曾经在镜中看过无数遍的模样,可又有哪里不一样。 她不是蠢人,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是洗髓液的功劳,可小说里提到的洗精伐髓,从来只是去除身体杂质,淬炼根骨,可没说…… “哼,蠢货。”小铅好似感应到她的嘀咕,毒舌道:“根骨根骨,在根在骨,淬炼根骨,不就是让身体成长到所能到达的极致?” 言下之意,变美是其中应有之意了。 江溪耸了耸肩,她向来想得开,何况天若不取,反受其咎,变美总比变丑好。只是变化这般大,身边人恐怕瞒不住。 “何须瞒?” 小铅到底不是人,再聪明,也不能真正明白人类思想,在他们的世界,貌美强大者受众生爱慕,天生的资本,展示还来不及的,哪里会瞒。 江溪也无意去教会另外一个物种何为“藏拙”,见镜中少女眉目舒展,皮肤光洁,土气的粉红睡裙竟也能穿出一身灵气,不由蹙了蹙眉。 任何人和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她这般脱胎换骨似的蜕变,恐怕会让人生疑。 想罢,她将长发往前拨了拨,遮住两腮,额前刘海抓乱,试图营造出一个不修边幅的形象,奈何发质太好,乌黑润泽,完全可以直接去拍洗发水广告,即便抓乱了,也只显出俏皮感。 十六岁的少女,花苞似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部分还在象牙塔里做一个青涩的果子,可江溪这颗“青果子”被提前催熟,内里套了一个成熟的灵魂,连清丽的眉眼都沾染了姝艳,怎么扮,都低调不起来——就好像在一群懵懵懂懂的丑小鸭里,放了一只白天鹅,即便白天鹅努力弯下优美纤细的脖颈,依然夺目。 江溪放弃了。 方块字在脑中跳了跳:“宿主在苦恼,为什么?” “明天得上学了。” 江溪叹息了声。 小铅似懂非懂:“小铅明白了,这里的孩子都怕上学。” 江溪似笑非笑,门外江母见女儿一个人在卫生间呆了许久,有些担忧,敲了敲门:“溪溪?” “就来。” 江溪朝外喊了声,拨了拨刘海,将长发归了归,趿拉着拖鞋出门,果然见江母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又一眼,不由环顾左右:“妈,其他人呢?” “群群去上补习班,月月说学校有点事也出门了,至于你大伯和大伯母都要上班,你爸去找出租房了。溪溪你……” 江母欲言又止,世上最了解女儿的,从来都是母亲。 “妈,没事。”江溪眼睛眯成月牙儿,甜滋滋地道:“爸去哪儿啦?我们去找他,有点事儿说。” 江溪决定坦白了。 前世的事当然不会交代,免得父母听了难过,可得了一株“豆芽菜”之事,还是可以说一说的。 “先吃早饭。” 江母将炖得稠稠的白米粥端上,还配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你爸还一大早出去买了你最爱吃的小羊蒸饺和油条了,就你没口福,现在都冷了。” 江溪现在一看到米粥就反胃,伸手将荷包蛋囫囵着几口吃完了,拍拍手道:“妈,我不饿,你给爸打个电话,我去换衣服,咱们中午在外面下馆子。” “行行行,都依你。” 江母瞥了一眼江溪,咽下到喉咙口的话,总归是自己闺女,可不知怎么的,心里沉甸甸得跟灌了铅似的。 江溪在帘子后窸窸窣窣地换衣服,江母探头,“溪溪,咱穿昨天新买那裙啊。” 十分符合江母审美的浅蓝碎花裙,蓝色小花满天星似的点缀在裙摆,荷叶领处,锁骨精致,如翩跹的蝴蝶,裙摆只到臀下十公分,露出笔直笔直的双腿,小腿绷直,没有一丝赘余,弧度优美得惊人,连脚踝骨的一截,都如玉雕似的浑然天成。 这是任何一个腿控都拒绝不了的完美,细,长,还直。 江溪亭亭玉立站着,手忍不住往下拽了拽裙摆,眉毛夹得死紧,昨天试时,这裙子明明才膝上十公分。现在……呵呵。 江母也瞧出不对了,淡淡道:“穿条安全裤。” 江溪讷讷地应了一声。 江家一家三口最后是在学校附近的面馆碰头的。 为了上学方便,江父还是坚持在附近租房子,江母打电话过去时,他正好看了一家,加上江溪下午要去学校销假,两厢一合计,就干脆在面馆碰头了。 江父是典型的大老粗,老爷们性子,看到江溪时也是一呆。 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招呼着坐下,递过去一双筷子:“溪溪,看看你想吃什么?”不是江父不想带江溪去更好的地方,可江溪坚持说想吃学校这家面馆的老鹅汤头面,三人就只好在这儿坐下来了。 “老板,三碗老鹅汤头面,一份要辣浇头,一份加葱加蒜,一份加葱不加蒜。” 江溪轻车熟路地唤道,江母紧着桌底下手,眸光闪动。 富态的老板娘爽利地“哎”一声,不一会就端来三碗汤头面,江溪熟练地将汤面分好,“爸妈,先吃面。” 江父老怀大慰地看着眼前加葱不加蒜的汤面,低头呼噜呼噜吃了起来。江母什么也没说,受领了女儿的好意。 唯独老鹅汤面馆的老板娘边走边回头,老板是个大嗓子的:“嘿,你这婆娘,看啥子喽?” 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溪那头,“那女娃子好久没来,现在变巴适得很。” 不大的面馆,人气却很旺,多是附近的学生,高中生离得远的大多住宿,其中有一部分人周末并不回去,给附近的餐馆带来了许多生意。 柳青青是跟同宿舍的张媛一块来的,来的时候有点晚,两人只好在面馆外面排队,说起班里八卦时,不免说起最近班里发生的大事,“你知道吗?孙婷爸妈刚刚来学校了。” “孙婷?”张媛惊道,“不是说……” “听说是被救出来了。”柳青青唏嘘道:“人受了老大罪了。” “那……那个江溪呢?” “应该也差不多吧。”柳青青掩着嘴,眉飞色舞地道,仿佛在谈论一件趣事:“我跟你说啊,听说那些进拐子窝的,可都是……被那个过的。” “那陈菁该高兴了,她一直喜欢卢皓。”张媛神情复杂。 在市一中,卢皓就属于别人家的孩子,人长得斯文俊秀,常年霸占年级第一,听说家境还不错,随便一件衣服都顶工薪人家一个月的工资。 市一中的女生,不是走在暗恋卢皓的路上,就是走在明恋卢皓的路上。 江溪冷不丁听到门外谈话,脸上的神情就淡了下来。 卢皓? 这个名字有多久没听见了? 她当年被拐时,与卢皓交往没多久。 那个青涩少年羞红着脸告白的场景总一次又一次地在无数午夜梦回里闪现,她记得两人牵手时的温度,记得两人亲吻时的羞涩—— 以至于这一点贫瘠的回忆,竟成了人生中不断加重的亮色。 她前世回来时,曾试图打听过卢皓的消息。 只是实在太久远了,听人说他上了华大,重新交往了一个女友,后来出国留学,再后来…… 没有后来了。 “溪溪?不吃吗?” 江母奇怪地看着江溪,江溪讪讪笑了笑,放下筷子:“吃饱了。” 江父连忙呼噜呼噜几口吃完,见江母也吃得差不多,起身结了账,三人并肩出了门。 江溪没有跟同班同学打招呼,漂亮的女生,向来女生缘不大好。何况这两个“同学”一看就知道,跟她不是一路人。 “快快快,轮到我们了。” 张媛扯了扯柳青青,柳青青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随着张媛脚步往里迈,“我刚才……好像看到江溪了。” “哪,哪里?” 柳青青踮了踮脚,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蓝色背影,长发飘飘,气质娴雅,忙激动地拉着柳青青说:“哇,那女生好高,腿倍直!刘洋肯定喜欢。” 张媛嘴角抽了抽,定睛再看,又觉得不太像了,江溪的气质哪有这么好?应该是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