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奉川一案后,平静已久的朝堂上终于起了小小的波澜,所有人都等着新人阁老上位。但皇上偏偏像忘记此事一样,在朝上始终没提这件事。 内阁的位置可以没人,工部、户部却不能没人管。户部那两位侍郎也受到牵连,叶慈便任陈季白为户部左侍郎,暂管户部诸事。 中秋前,沈由也回来了,交上对蜀中地形的勘察以及修路工程的预算安排,同时他也带回了那两味来自南疆的名贵药材。 “陛下,臣这次去,亲见当地百姓对定南王极为敬重,臣走访了几座村庄,很多百姓家里甚至供着定南王的长生牌位。”沈由神色凝重,“这样下去,恐怕……” 叶慈闻言并不意外、也没动怒,她了解那些南疆的百姓们,他们不像文人士族那样在乎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他们常年生活在战事不断的边境,谁能让他们远离战事,过上太平日子,他们就忠诚于谁。因此,南疆百姓拥戴定南王理所应当。反而是那个老大夫,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看似忠心于大齐,实则不合常理,疑点重重。 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问道;“南越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沈由摇头,“没有,听百姓说自从去年一战,南越再未敢踏入大齐半步。” 叶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又问:“定南王身体可还康健?” 沈由道:“定南王身体康健,臣去时,恰逢定南王喜得贵子。” 叶慈听了,笑起来“定南王真是老当益壮。” 沈由不语,定南王老当益壮,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叶慈顿了顿,道:“朝中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户部现在有陈季白撑着,工部正缺人手,你回来的正好。” 沈由对此并不意外,只是正色道:“陛下放心。” “你们朕自是放心的,”叶慈沉吟,“只是资历尚浅,尚不能入阁。如今只好把胡孝平召回来了。” 沈由微微皱眉,迟疑片刻还是道:“胡大人性子直,在朝中树敌太多,怕是会闹出麻烦。” 叶慈微微挑眉,“闹就闹吧,有许奉川这件事开场,朝堂里哪儿还能那么风平浪静的。” 沈由从皇上这话里闻到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终于要来了。 沈由忽地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新皇刚刚登基,面对满朝文武总是笑眯眯的,最常说的话就是“阁老有何高见?”“阁老说得极是。”“听阁老的。”俨然一副准备做甩手掌柜的姿态。 然而有一天,这位“甩手掌柜”召见了自己。并对自己在先帝时期上过的奏折如数家珍,他说:“想要实现你的这些想法,需天时地利人和,但是眼下,首先,朕初登大宝,人心不稳,不是除旧立新的时候,其次,地方上前几年灾祸不断,百姓们本就不易,实在经不起折腾。最后,现在朝中一大半的人尸位素餐,什么样的法令到他们手里也成了中饱私囊的工具。” 自己当时听到这番话,神色十分凝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些报复想法并非皇上点头就能实现的。霍颐背后是独揽大权的内阁,内阁背后是结党营私、风气腐败的整个官场,而这官场背后,则是看似太平,实则散发着腐朽气的大齐。 少年天子说起这些,神色却十分平静,他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但是你的这些想法朕都记着,总有一日用得上。” 从那之后,当今陛下时常召见他,他也越来越了解这位看似一团和气的少年天子,他不但不是个“甩手掌柜”,而且思量的事情比谁都要多,比谁都要细。 这一年里,沈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位置上,却做了许多事。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本来死起起沉沉的大齐,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些许的变化。就连面前这位天子,竟也多了几分将露未露的锋芒。 朝中的事情,叶慈没想瞒着池延,横竖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也就只有朝上的事情值得一聊。 池延听完,皱眉思索半晌,“陈季白此人,暂不可重用。” “为何?”叶慈不解。 “他虽颇有才干,但还欠几分城府,还需历练。”池延一面说着朝中政事,一面手里还把玩着一个九连环。“还有胡孝平,他脾气大,容易得罪人,这内阁里必须再安排一个和稀泥的,我看母后的二弟,陈荣就可以。” “用外戚,还不被御史骂死?”叶慈皱眉,“而且陈荣此人软弱无能,活脱脱一个废物。” “就是要让他们骂,”池延笑了笑,“有陈荣这么一衬,胡孝平入阁实在合理的很,以后遇到别的事也一样,让陈荣挡着。” 叶慈明白过来,“你也太不厚道了,太后要是知道你这么算计她家,怕是要气死。” “这怎么是算计,母后家多少年没出过阁臣了,她谢我还来不及。”池延笑得十分无害,“不过是挨几句骂罢了,哪位阁老还没被骂过?”说着,他把手里的九连环递给叶慈,“帮我解开。” 叶慈瞥了一眼,“忙得很,没工夫陪你玩。”嘴上虽然这么说,手里却已经接过九连环,低头帮他解起来,解半天解不开,叶慈瞬间没了耐心,把九连环王榻上一扔,“什么玩意儿,你是三岁孩子吗?还玩这些。”说着起身,“程宝,摆驾御书房。” 池延:“……” 程宝能看出自家陛下又不高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陛下脾气就变差了。 回御书房的路上,陛下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吩咐他,“回凤仪宫把皇后的九连环给朕拿来。” 程宝越发摸不透陛下的想法,只好回去拿。 皇后娘娘却像是早料到了一样,九连环就放在手边。 这一晚,自家陛下在御书房内解九连环解到三更,第二日叫来吏部的官员,仿佛不经意一样透露了想让陈荣入阁的意思。 很快,这个消息就在朝中传开了,几个本来自认为有资格入阁的老臣纷纷不乐意了,联合言官,先下手为强,把矛头齐齐对准了远在南直隶的陈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