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七章 酒疯(2 / 2)血色凌霜花首页

子奕陪他坐下来,也跟着笑起来,调侃道:“晏老将军真是好眼光,十年前就看到你有当将军的潜质。”

“少来消遣我!”晏傲雪嗤道,“我爹双眼皮大眼睛,看着倒是个好相貌。只可惜,一把半尺长的大胡子,看着都老上十岁。而且还好酒贪杯,每喝必醉,冬天卧雪地,雨天滚烂泥坑,要不是我把他扛回营,不用上战场杀敌,他都醉死过好几回了。”

“晏老将军在齐国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英武不凡,到你口中倒成了个邋遢的中年大叔。”子奕摇摇头道:“而且据我所知,晏傲将军千杯不醉,酒量大时能喝一斛酒——一斛为十斗,就你手中的小坛,能喝二十坛。他能把自己喝到倒地不醒,那得喝多少酒,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回回喝那么多?”

“为什么?”晏傲雪眨眨眼,迷糊地问,脑子已经不能想太复杂的事了。

子奕翘起嘴角,笑了笑,道:“没什么,也许想醉吧。”

晏傲雪抬手同意绕过这个话题,感激地望着他。

“自从父亲去世,好久没跟人好好聊聊父亲了——他们都不懂,没人能懂,我没父亲了,天上地下,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的双目水光流动,光彩熠熠,子奕望着她,淡声道:“放下就是成全自己。”

“说得好!放下,我要放下……”她拎起坛子把剩下的喝个精光,随手往身旁一放。酒坛在地上打了个转儿,不知不觉间,又喝完一坛。

夏夜的风一吹,酒劲也上来了,她打了个酒嗝,道:“嗳……阿爹说得对,这酒确实是好东西,痛苦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想着好事情……啊,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喝醉还是十三岁。我拉着庸霖跟我一起去……去仓库偷酒喝,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拉着庸霖……问他知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想不想试一下,呵……”

她自顾自地笑起来,压根没注意子奕深吸一口气,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

“那你尝过了吗?”他阴沉沉地问道。

她笑够了,才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别晃,我头晕。好,我告诉你,没……没成功——他把自己拍晕了,你说好不好笑!”说罢,又止不住笑起来。

子奕心中像被醋泡过一般,不动声色道:“那你现在还想试试吗?”

晏傲雪疑惑起来,道:“我跟你……不是试过了吗?喔……还是我先亲的你,不过感觉好像并不怎么好啊,就好像亲自己的手一样……”

她竟说出如此伤男人自尊的话。他突然吻上她出言不逊的嘴。温热的双唇似羽毛般轻柔地贴上她,细细辗转,醉人的香气萦绕在两人唇齿之间。

他闭着眼,睫毛长而浓密,鼻梁高挺,放大的侧脸英俊而坚毅,搂住她腰肢的手臂孔武有力。

他结束这个绵长的吻,放开她,眼中柔情脉脉,“年少时我曾常年住在寒潭,即使长大了离开寒潭,也总是喜欢独自一个人。我觉得我就是一汪寒潭,不需要什么喜怒哀乐,只为报国仇而活,日复一日的孤寂,就这么过了百年千年。可那日我遇到了你,你光彩动人,像一团火照亮我心底。我才明白,千百年的孤独不过是为了等待那一瞬间的火光。”

她眼中更加惶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言念佳人,其艳如火。且异群芳,乱我心曲。”

他的嗓音低沉迷人,叫她心砰砰乱跳,她捧起他的脸,感叹道。

“我喜欢上你了,怎么办?我本来是要躲着你的,可谁让你总是招惹我,还让我越来越心动……我越喜欢你,就舍不得你。再这样下去,我怎么走得了呢?”

“那就留下来,就跟我在一起。”子奕心中欢喜,感情诚挚,可她又哀伤起来。

“可我已经答应答应爹娘,报了仇就去陪他们,怎么能食言呢?嗳,好可惜……黄泉路上可能再遇不到你这么英武的美男子了,怎么办?要不……你陪我一起死吧?”

她眼神灼灼地望着他,认真得让他不敢认为这是场儿戏,可两人若相约赴死,在旁人眼中岂不是儿戏?

“我可以陪着你,我们一起活着。”他真诚地道。

晏傲雪有些失望,故作无所谓地耸肩一笑,“没关系,真要带你去了,我爹娘又得问东问西说一大堆,还是我自己去见他们落得清静,不过又要劳烦他们在地下再给我寻一门亲事啦!”

“愿你忘了我,早日觅得良人。”她冲他欢欣一笑,明眸动人。

忽然,她双手在桥面一撑,纵身跃入深深的碧湖之中。

子奕完全猝不及防,心都漏掉一拍,慌忙去抓她,绛色衣袍的一角从手心溜走,他想都没想,立刻跟着跳了下去。

月光照进翠绿色的湖水,从湖面到湖底晕染出越来越深的绿色。晏傲雪双眼紧闭,毫无挣扎,径自向沉墨绿色的湖底沉去。他以最快的速度游过去,抓住她的手。

这个疯丫头!今夜竟是来轻生的!

子奕将晏傲雪从湖中捞出来,浑身湿淋淋地抱她回云松苑。转过一道屏风,将她放进浴盆中后掐了掐她人中,见她睫毛忽闪,他长出一口气,起身转出屏风。

他刚换掉湿漉漉的衣裳,就听见屏风后“哗啦”一声水响,接着是晏傲雪喃喃自语,“我死了吗,怎么在这儿?做梦了吗?头怎么这么晕……”

子奕系腰带的手一顿,扬扬眉,道:“你没死,不过再不沐浴,就快要臭死了。”

“谁叫你多管闲事救我?我臭不臭难道碍你事?”她隔着屏风跟他叫板。醉酒的她开始任性发脾气。

他从床上取过她的一身衣裳,扬手丢到屏风上,“你的衣服,换上。要死也得干干净净地上路,小心熏着别人。”

“熏着谁也熏不着你!”她虽这么说,但心里觉得有道理,打水里站起来,窸窸窣窣地脱起衣服来。

子奕端坐云纹案前,铺开一张白色绢布,提笔沾了沾墨汁,好心提醒她,“影子映到屏风上了。”

屏风里宽衣解带的声音骤停,“噗”地一声,晏傲雪吹熄了里面的烛火。

“我死的好好的,谁让你来救?你说,我哪里得罪你了,非得让我重新死一回?别跟我提什么军人职责,说什么家国大义,没用!跟我没关系!”她越说越生气,扯下身上绛色衣衫,连衣带水往地上一摔,发出很大的响声,足以表现她此刻的愤怒之情。

子奕悬腕挥毫泼墨,口中不疾不徐地挑衅道:“嗯,依我看你也确实该下黄泉见父母了。晏老将军夸口你能当将军,结果你不听号令,行事鲁莽,连屈屈一个百夫长都没当上,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啊,还有,晏老将军要知道你长成这样,肯定巴不得你重新投胎一回。”

听见晏傲雪反驳地叫嚣,他漫不经心回道:“长成哪样?嗯……脸蛋还凑合,可脾气太大,也太倔,发火时一瞪眼就没那么好看了。至于身材,你说自己高挑纤长,肤白腿长,我觉得倒也未必……”

一只玉足踏上他膝头,他停笔看过去,只见她穿着自己宽大的白色中衣,衣服下露出半截白皙光滑的美腿。

他连忙移开视线,有些心慌意乱。

“看清楚了?”晏傲雪低头逼近他,女匪一般低头跟他对峙。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看来她这是让他逼急了。

子奕放下笔,决定避其锋芒,顾左右而言他,道:“仔细些,你头发上的水把我的画都晕染了。”

“我看你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错了吧……”晏傲雪言语未尽,忽然跪地,对着画像愣怔起来。

画上一人胸宽背阔,威武雄壮,满脸络腮胡,周身铠甲,手握凤鸣刀,威风凛凛。此人正开怀大笑,晏傲雪仿佛透过画纸触摸到他,能立刻听到他爽朗的大小声。

“阿爹!阿爹!”晏傲雪痴了一般紧紧盯住案上的画,伸出颤抖的手触摸那画上的容颜,却又烫着一般缩回手,跪地连连磕头,咚咚作响。她泪如泉涌,痛哭道:“阿爹,是雪儿不孝!雪儿不孝……不能请到援兵,雪儿百死难得其咎。阿爹,是我害了你们,请你带我走吧,雪儿真的好痛苦……”

听她哭得伤心,子奕心疼不已,伸手将她拥在怀中,拍拍她的背,任她的眼泪落到他身上,将他的心也淋得湿漉漉的。

“痛苦,是因为没来得及好好道别。你父亲戎马一生,经历无数生死离别,亲人、朋友,每一刻都有可能战死沙场,对他来说,每一天都很珍贵,每一天都是上天赏赐。他尽他所能地去疼惜你、爱护你,每一天都开心至极,所以走的时候并不遗憾。”他低头看着她,“相信我,即使你没有耽搁,搬来救兵也迟了,这是你父亲想让你逃生的一个谎言,善意的谎言。”

晏傲雪从他胸口抬起头来,泪眼迷蒙地坐起来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了什么,小心翼翼道:“我这么信任你,你别骗我……若你敢骗我,我会杀了你。”

“不骗你。公子敖出动围剿,必定会带上千名精锐,将整个村子团团包围,就算避世崖是玄奇营这样的战斗力,也会被消灭殆尽。”子奕道。

晏傲雪捂着脸痛苦道:“我自责了十年……我总是做噩梦,总想着若我能再快一点,头脑再机灵一点,手段再厉害一些,我家人、避世崖的乡亲都会得救……”

子奕取一面铜镜放在她面前,道:“睁开眼看看。”

晏傲雪看向镜中的自己,尖下巴,杏眼,飞眉,除了眼圈红肿,跟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你母亲杨氏,纪国世家大族之后,上卿杨祁独女,出身名门,端庄淑和,袖藏妙计。你父亲晏移海,商朝皇族后裔,少随祖父入齐,有搬山倒海之力,性度恢廓,大智大勇。”他望着铜镜里的她,用眼细细描绘她的五官,道:“你眉眼精致,骄傲不屈,像你母亲;力大无穷,有勇有谋,随你父亲。”

晏傲雪抚摸着铜镜中冰凉的脸,她的影子和母亲的笑脸相叠,母亲的发髻上带着两支簪子,一支玉簪,一支象牙簪,笑意盈盈地唤她“雪儿”。

“娘……”她的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十年忍住不落的泪水仿佛就在这一天决堤。

子奕牵起她的手,用袖子沾干她的泪水,温声道:“你父亲竭尽全力保全你,不是为了让你为他复仇,也不是让你痛苦,而是让你活下去。他们地下有知,也会希望你能从痛苦中走出来,嫁人生子,长命百岁……”

晏傲雪泪眼婆娑地仰头看着他,忽地扑进他怀中,差点扑倒他,搂紧他的脖子,大叫道:“子奕,我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你!”

子奕无奈地笑道:“你已经嫁给我了。三媒六聘,众宾观礼,只有你觉得是儿戏。”

“我不管!”她开始胡搅蛮缠,“我都没什么感觉就嫁了,一点都不真实,叫师父来,我要重新举办一场婚礼,还有国老,他就像我亲人一样,再叫上几个朋友,其他人就不必了,太麻烦……”

他笑起来,“好,都依你,秋以为期,只要你说话作数就行。”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推开他,坚定道。

“你又不是君子。”子奕笑道。

她迷糊地眨眨眼,忽然又扑过来。

这回他有了准备,张开手抱住她,紧接着脖颈上传来皮肉刺穿之感。他虽没有痛觉,但这触感实实在在。

晏傲雪得意的望他,“说话算数,这就是凭据。”

子奕伸手摸摸咬痕,摸下一片血迹,好笑道:“这信物倒也别致,绝无仅有。只是,立字据岂不更方便?”

“……对……”她迷迷糊糊道,“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