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方位的花仙愣了片刻,纷纷收了手,再忍不住,都歪歪扭扭地跌坐下来。中央那一束月光慢慢变淡,直至虚无。 “玉儿!”他飞身踏入阵中,将她揽住,她的面色苍白,樱唇毫无血色,嘴角却沾着乌黑的血,显得触目惊心,她漆黑的眼眸颤动,旋转,无神地望着前方,手指攥紧,竟是怒极:“不对!” “不对,不对……”她恍惚地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忽然不顾身上的重伤结起印来,动用魔界逆法,引得天地间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地上的八个女子大骇,都惊恐地抬头望着,苍白的脸上明明暗暗。 雷声惊天动地,宛如巨龙咆哮。 黑云环绕着圆月,慢慢将所有的光华遮住。她以手指天,忽而金光化作一把利刃,划破了苍穹。 众人眼前顿时蓝光漫天,像波涛一般挤进了眼眶,再睁眼时,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东边的远山和丛树,对调到了西边,西边的偌大星寸台,赫然出现在东边,这整个地面上的事物,竟然,竟然全部都…… “反了,我们都……站反了……”海棠已经语不成调,抖如筛糠。 众人眼中闪烁着惊恐和茫然的光芒。红掌恍然大悟:“我来时,只觉得四周有些古怪,说不清哪里古怪,却没有想到……”月季眼中绝望:“以往我们从殿里来星寸台,这一次,按令牌所指从相反方位的望天树那里来,绕来绕去的,谁能注意得到……” “又是令牌,本殿何时给你们发过令牌?”温玉冷笑,嘴角不断沁出鲜血,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怒到极点。 天上慢慢飘下一张纸,落在地上,是一个纸人的模样。 温玉的目光落在那纸人上,忽然间眸光闪烁,迸射出浓重的戾气,轰然将那纸人化为齑粉,一字一顿:“折纸成灵。” 季北辰浑身如坠冰窟,“六界之中,这原是紫檀殿君上才会的术法……”他不敢承认心中所想,“难道……” 他们的目光交汇,他在所有的意外和失措中疯狂地寻求她的安慰,可是她的目光仍是涣散的,让他想起星寸台上,凉玉看她的最后一眼,像两团死物,漆黑冰凉。 是她回来了。 他的心仿佛被浸在冰水里,冷得绝望。 温玉猛地掐住他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捏得他骨骼欲碎:“快去,她就在地牢,既然如此聪明,此刻恐怕还等在那里……”她的表情冰凉中带着一丝狂躁不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失态,她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怔怔地放下她,转身飞掠,往那座低矮阴暗的宫殿而去。头脑已经一片混乱。 温玉身子一歪,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什么声音?”凉玉话语一出,才发觉胸口那一股压迫没有了,正在惶疑间,发觉链条里的那一魂,正慢慢暗淡下去。 “外面打雷了。”素心侧耳凝听,忽然紧张起来,“今日决不可能下雨的,这雷来得蹊跷,姑娘……” 锁链旁的追魂石,也渐渐熄灭了光华,变成一块黯淡的银色石头。 凉玉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双手抚着胸口,那感觉真的烟消云散:“难道他们发觉了?” 她焦躁地踱了两圈,猛然蹲下来:“不可再等,我将这锁链劈开。”伸手化了冰刃,“咔哒”一声劈在这玄铁上,竟毫发无伤。她又劈了两下,冰刃抢先断了。 凉玉力道扑了个空,跌坐在地上,“不可能,我这冰刃连追魂石都劈得开!” 素心急道:“姑娘,这是天心锁,一等一的魔器!小小法术,怎么可能奈何得了它?” 凉玉心中惶急,若是温玉发现她的存在,停了招魂过程,这一魂她是拿不到了,弄不好,那二人来个瓮中捉鳖,届时她苦心孤诣,转瞬间变成泡影,连全身而退都做不到了! 可是这一魂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她眉头紧蹙,眸中闪烁,忽然道:“素心,你知不知道华蓉剑放在哪里?” “……知道。” 二人对视一眼,不用言明,已经知晓对方的心意。素心转身欲走,却被凉玉一把拉住,焦急道:“是我糊涂了,我那华蓉剑认主,旁人碰不得,恐会伤了你!” “姑娘放心,它泡在混沌里几百年,早已浑浑噩噩蒙了本性,忘记主人是谁了!” 凉玉松了手,看着她离去。 坐以待毙,她是做不到的,虽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可她心中惊恐不安,只求争分夺秒。 她飞掠上楼,到了八十一阶以上的囚室。 二百年来,第一次隔着小臂粗的栏杆,与这张蓬头垢面的脸相对,忽然计上心头。她勾起嘴角:“流觞,可还记得我是谁?” 流觞本来正哀哀哭泣,听了她的话,抬起脸儿来,止住了哭声,那张脸上污垢遍布,道道泪痕纵横,双眼浮肿,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她一头乱发蓬乱如草,破旧的衣裙之下,露出瘦骨嶙峋的小臂。 她默了片刻,忽然掩住双耳尖叫起来:“凉玉!凉玉!你来了!你来带我走!求求你别杀我……我也是被迫的……我已经受到惩罚……求求你了……” 她确实疯了,听素心说,她已经识不得人,整日哭叫。 凉玉脸上挂着冷淡的笑,抬手握住栏杆上的锁,狠狠一掰,“你说得对,我来带你走。”那锁应声而断,她将门打开半截,流觞愣愣地看着,忽然连爬带滚,哭叫地冲出门去,“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凉玉一把拽住她的脚踝,她只在地上磨蹭,双臂奋力向前爬,却前进不了分毫,指甲在地上划出道道白痕。 凉玉笑道:“现在还不能走,你且等我一等。”她伸手化绳,紧紧缠住她的脚踝,将另一端牢牢捆在栏杆之上。 她松了手,流觞便趴在地上,横亘在路中央,奋力想要逃开,却被系着脚踝,无法离开这恐怖的牢狱。 凉玉冷冷俯视她:“听说你不认人。”纤白的手盖在她脏兮兮的额头上,光芒顿入,“不碍事,认识两个人就足够了。” 她拍拍衣裙上的土站起来,才欲转身,听见她呜咽道:“锦绣!放过我……呜呜呜……” 她心中一沉。 看来,是不得不带你走了。 “姑娘!”寸心将银光闪烁的华蓉剑递来。 两百年来,这把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剑,再度映入眼帘。剑柄上雕有无数卷曲的花叶,勾勒出冷硬中的一点妩媚。鞘中的华蓉,优雅而俊俏,可只有她知道,一旦这把剑出了鞘…… “刷——”如星芒闪烁,锋利无比。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把削筋断骨的华蓉之刃,含有多么冷冽凶狠的戾气。她抓紧了剑柄,一股熟悉的灼痛感注入她的手中。 她心脏收缩,仿佛回到了嗣位礼那一日,熊熊烈火,沿着华蓉注入她的手心,灼痛的火舌,一点一点吞噬她的身体…… 她闭了闭眼,沉下心来运气,念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剑诀,手心中已有汗水浸出,心里默道:“华蓉,不论你是神是魔,若你还认我是主人,还念一点旧情,便帮我这一次吧。” 她一剑劈下,如一道炫光自天际坠落,霎时间便将那锁链劈断半数。 玄铁迸溅开来,发出脆响。 一着已废去她大半精力,华蓉红光闪烁,那游移的魔气,一波一波催动她的心脉,她的嘴角沁出血来,强用力压住了心神,再度念起剑诀。 “姑娘,切不可硬来!”素心见她摇摇晃晃,却硬将那残暴的剑气尽数承受,强提真气控制华蓉,有些胆寒,疑心她走火入魔了。 “北辰君——” 忽然头顶传来了一声极尖利的哭叫,随后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啊,季北辰来了!”素心大惊失色,却不敢打扰全心控制华蓉的凉玉,立即捂住嘴,一时间冷汗浸透了衣襟。 凉玉虽然全神贯注,那个声音还是入了她的耳朵,引得她心神一乱,魔气趁虚而入,攻她命门,一口污血喷出,沾在她衣襟上。 “姑娘!” “别慌,他一时半刻过不来!”她从血泊里爬将起来,抹了一把唇上的血渍,喘息不定,两腿打颤,竟然连站着都有些支持不住,“快,你帮我凝气!” 季北辰从地牢飞掠而过,却不防地上忽然有个人影袭来,抱住了他的腿,尖利的哭叫几乎要贯穿了他的头顶:“北辰君!” 他低头望去,竟是蓬头垢面的流觞,双眼赤红,正冲他咧齿而笑。 是她?是谁将她放了出来,放在这里? 他想伸脚踢开,她的两臂将他箍得紧紧的,宛如一道锁链,竟让他挣不开。他定睛望去,这疯了的紫荆仙子,周身淡淡银光,竟然是用了毕生所学的法术。那枯瘦的两臂越收越紧,像铁一般坚硬,要嵌入他的骨头中去。 她望着他,眼中是森然恨意。 他心中一沉,一把将她提离了地面。 素心贝齿紧咬,为她收拢着四散的真气,“姑娘,你还撑得住么?” 凉玉已被魔化的华蓉冲得遍体鳞伤,身子晃了晃勉力站住,亦发了狠,“你这魔剑,今日非从我不可!”再次念了诀,提起全身的力气,将华蓉高高举起。 流觞口中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地面上,她的手还保持着向前抓取的姿势,张了张口,吐出几个血泡,猩红的血液自唇齿间溢出。 她望着季北辰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中,终是没说出话来。 季北辰的身影如暗夜疾风,迅速飞掠而来,一把推开了密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