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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费仲拘出刺客,在午门外勘问。
此番折折腾腾已是太阳高升,但我身边摆着冰盆,还有宫奴在身后举着硕大的遮阳扇,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在我身边蹭得凉气福利的费仲,虽是坐姿端庄,眼神却飘忽不定遮遮掩掩,活像被我亏欠的痴心郎儿。
上段的比喻实在有趣荒唐,我把此当玩笑话说给费仲听,本想让他放松下来,不想这人却如同受惊的兔子,浑身的毛立刻炸了起来。
这人如此不识趣,带的我也没了好心情,只好收起笑等着侍卫们带着刺客到来。
远远地瞅见刺客被五花大绑,还没走到跟前,费仲就开始哆嗦。
待侍卫押着那壮汉低头跪在我们面前时,费仲已经抖得让明明跟他离得不是很近的我,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一个功率极大的按摩椅上。
“小人姓姜名环,乃东伯侯姜桓楚家将,奉中宫姜皇后懿旨,行刺陛下,意在侵夺天位,与姜桓楚而为天子。幸宗社有灵,皇天后土庇佑,陛下洪福齐天,逆谋败露,随即就擒。”
还没等我和费仲开口,那壮汉便头也不抬地大喊道,那流利程度仿佛是提前知道了面试问题的求职人员,胜券在握。
现场顿时一阵沉默。
侍卫们也把头低下了,分外尴尬。
这时费仲说话了:“殿下是知道的。”
他声音极低,只有我们两个听得见。
我目视前方,目不斜视:“对。”
来个套娃,麻烦大家了
——我知道,纣王知道“我知道这是个陷害姜皇后的圈套。”
——现在看来,费仲不知道,纣王知道“我知道这是个陷害姜皇后的阴谋;费仲只知道,我知道这是个阴谋。
谢谢大家。
纣王其实在逼着我在明面上站队。
无论是作为受害者还是第一手获得认罪书的审判官,我都有足够的权力和能量,让这场简单到仿佛现代“断舍离”的诬陷,硬生生烂在午门的烈日下。
如此看来,刺客冲向我的步辇不是乌龙,因为只有我成为受害者,我才能名正言顺地从亲生母亲姜皇后的谋逆大罪中完完全全,干干净净地脱身。
要么我包庇姜皇后,然后被身边的费仲指出来,让纣王获得“double kill”;要么我完全站到纣王这边,姜家的一切与我便毫无关联。
纣王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就等着我往下跳。
我看了一眼面上惶恐到瞳孔都有些涣散的费仲,有些摸不清这人是真蠢还是在做戏。
毕竟他不过是个被纣王操控的听话小兵,只要他老老实实扮演纣王分配的角色,纣王是不会亏待他的,实在没必要跟我演得认真到连眼神儿都是戏。
他这副样子实在有些瘆人,我只好安慰道:“你就当是一场梦……”
“醒来很久还是不敢动?”费仲幽幽道。
我:“……skr?”
我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如此不要脸,顿时让费仲肃然起敬引为知己,是身子也不抖了,瞳孔也正常了,起身进了大殿,见天子,俯伏回旨。
百官不知原是设成计谋,静听回奏。
纣王看了一眼站在费仲身后的我,眼神幽深,他问道:“勘明何说?”
费仲跪下,奏曰:“臣不敢奏闻。”
不知为何纣王又看了我一眼,才继续曰:“卿既勘问明白,为何不奏?”
费仲曰:“赦臣罪,方可回旨。”
王曰:“赦卿无罪。”
费仲把那刺客的话重复了一遍,纣王听奏,拍案大怒曰:“姜后乃朕元配,辄敢无礼,谋逆不道,还有甚么议贵议戚?况宫弊难除,祸潜内禁,肘腋难以堤防,速着西宫黄贵妃勘问回旨!”
纣王怒发如雷,驾回寿仙宫。
留下我站在整个朝堂的正中央,听着诸大臣纷纷议论,难辨假真。
朝廷上看向我的眼神也各有不同。
内有上大夫杨任对武成王曰:“姜皇后贞静淑德,慈祥。列位殿下,众位大夫,不可退朝,且听西宫黄娘娘消息,方存定论。”
他声音极大,我离他甚远也是能够听到。
我懒散地站着,面色平静,这时比干向我走了过来,我看他张了张嘴,似乎为他的侄子和我妈之间成了这个局面而心有愧疚,但什么都没说。
商容倒是几次看向我欲言又止,但很快被其他官员攀谈拉去了注意。
朝堂上安静的不止我和叔公,还有鲁雄。
这不奇怪。
谁让他甩锅甩得如此天女撒花,完美地波及了整个朝堂,这时候有人理他才是给自己找罪受。
但谁也没想到,武成王会来找我。
准确地说,是往朝堂正中央走。
而朝堂正中央一大片空闲地,只有我一个人,刚刚想跟我说话的比干都离我几米远。
明明穿的丝绸所制的朝服,武成王硬生生走出了身着全副盔甲行走于千军万马的气势。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
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
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
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周南·兔罝》
他的一步步靠近,都使沙场的血腥气和杀意层层将我包围,沉沉地将我压住。
好个血性的战士!
我虽然的确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挺直了脊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向我走来。
“武成王!”商容的呵斥声远远传来,也不过是让黄飞虎停在了我的几步开外。
带兵的将军和厮杀的战士用他黑黝黝的眸子同我对视,他声音平稳却带着让人不敢小觑的力量:
“臣听闻:‘仁爱,治内有法。’”
“今日事端,其中若有委曲不明之说,宫内定有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