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荒芜的田地。

其实这天地原本并不荒芜，是有着连天的麦田的。

只可惜，前段时间爆发了南北大战，杨无歌对妖神力量的滥用，将这地方变成了一片荒芜。

而断雁山渡口也曾因此差点儿沦为了灾区。

好在这里靠着裂月江，可以捕鱼，又有着朝廷的大力支持恢复，才勉强维持住了这繁荣的表象。

田地的尽头，与天际交界的地方，一个瘦小的人影正不知疲惫地舞动着。

那泛着鱼肚白的天空，将这一幕烘托得分外的孤独且神圣。

天颜有些看痴了。

究竟是什么人，这大早上在又是这么寒冷恶劣的天气，竟还在唱歌。

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竟是同一首歌的无限重复，在那空旷的地方，无限地扩大，无穷无尽！

这让她原本激动的心忽然变得不安起来。

唱歌者看起来像是在弘扬佛曲，劝人为善，可实际上不是，那感情不对！

一开始听不出来，可听多了就会发现，她是在控诉，对某一样东西恨到了极致的控诉！

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悲伤，悲伤到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声音的沙哑，依旧在这不休不止地歌唱着？！

不行，她要去弄个明白！她一定要去弄个明白！

不然这个人的灵魂很有可能会因此堕进无尽的深渊，从此憎佛恨善，嗜杀成性的大魔头，那就真的晚了！

她驾车朝那身影的方向飞驰而去。

墨玉铜车加鬼马是天颜出行时的标配。

这些都是桐业送过她的生日礼物。

特别是那两匹鬼马，曾经可是在地藏王菩萨那里当过差的。

其体格壮硕是普通良驹的一倍，浑身透黑油量，四只马蹄踏着一团森然绿火。

如此凶神恶煞的两匹马忽然出现在女孩儿面前，她却一点儿也不为之所动，依旧自顾自地唱着舞者。

天颜凝神细观，她周围的空气在逐渐异样化，那是入魔的表现。

她果然猜的没错。

魔道一旦踏了进去，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虽说这世间对她不公平的事太多，多一个魔头少一个魔头，与她天颜而言并无太大影响。

可她尚佛！

老和尚对她耳濡目染的八年和承传的执念，都不允许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滑入期间而无动于衷。

“你究竟恨什么？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都不过是世间轮回罢了！你有什么可恨的？”天颜道。

女孩儿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嘴巴却没有停：

“善似青松恶似花

看看眼前不如它

有朝一日遭霜打

只见青松不见花……”

“那也未必。”天颜趁着她换气的当儿说道：“南边大陆有一个叫松林的国家，花与青松一样四季常荣。善未必就能得到善待，恶也未必会得到报应。”

女孩儿并未理会她，而是继续唱：

“面上无嗔是供养

口里无嗔出妙香

心中无嗔无价宝

不断不灭是真常……”

“何以为嗔？为怒为愤。小怒小愤可以化解，大怒大愤亦可容忍，极怒极愤，压抑便是罪愆。你没法化解的东西强行化解，只会把你反噬得体无完肤！”

“佛在灵山莫远求

灵山只在汝心头

人人有座灵山塔

好在灵山塔下修……”

“被怨念占据的灵塔不叫灵塔，叫魔窟！”

“佛在世时我沉沦

佛灭度后我出生

忏悔此生多孽障

不见如来金色身……”

“可你就算见到了他，你也放不下！你若能放得下，就不回事现在这样子了。”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退不了，就别退了。有时退步也是万丈深渊，还不如勇敢向前。”

“千锤百炼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都不怕

留的清白在人间……”

“清白有时不一定要粉身碎骨。你若是愿意，可以把愿望告诉我，我来帮你消愿。”

一直咿呀不停的女孩儿这一刻终于停下来了。

此刻的她面色苍白得可怕，整个人为一团若隐若现的黑气笼罩着，那低着头，沉声说话的样子让人心生恐惧。

只听她道：”我要杀了断雁山渡口里的所有人！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少一个都不可以……“

那声音很沉，很平稳，没有任何的情绪，可在这空旷的田地里，天颜却听出了声嘶力竭的毛骨悚然。

号称冥界最烈的鬼马，也在那一刻不安地扬起前蹄，高声啼嘶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叵耐那缰绳在天颜手中，并不能动。

天颜倒吸一口冷气，凝眉道：“他们都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怨气如此深重！”

说着也不管主人应没应允，伸出双指一道柔和红光直射入她眉心窥视记忆。

从小女孩全家献祭到爷孙两流落街头靠卖艺赚路费前往心之所向的和平天堂，可和平的天堂尚未到达，就在半路终于到了恶魔……

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透过红光传入天颜脑海中。

那一刻的她震惊了。

很快她便将红光收了回来，长声叹息道：“难怪你要杀了这些人！果然因果报应现世身！他们确实不该，不该对你一个孩子这么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