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潜不说话,转过头去继续专注地洗碗。正当木雪阳以为这个人不打算理会自己,想要采取点什么措施的时候,石潜又突然开口,声音比他平时低沉冰冷了几分。 “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有人失踪,也知道所有与失踪者相关的记忆都会从其他所有人脑海中消失。不仅是直接涉及到那个人的记忆,连相关的所有细节都会自动修正成更自洽的版本。”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沥水槽,在一块蓝色的挂巾上擦了擦手,“我知道你身边有人消失了,从你昨天突然打电话问我你们办公室在哪条路上的时候就猜到了。” 果然木雪阳当时那个蹩脚的谎言没有瞒过石潜。她尴尬地笑笑:“被你发现啦。” “本来是发现不了的,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换了个方向,身体倚在橱柜上,在胸前交叉起双手,“本来只是个猜测。但昨天晚上周岚在徐医生那里遇到了你。虽然她并不认识你,但是听了她的描述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了。” 木雪阳屈起食指,揉了揉鼻子:“……怎么感觉我出了什么糗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认识徐紫檀?” “不认识。我一直在避免与她直接接触。事务所应该猜不到我与她之间的联系。” 木雪阳想起一本自己曾经特别喜欢的黑帮小说,里面提到真正的大佬做事都是层层传达,再从中敲掉几环,以确保不会被追到自己身上。她轻笑出声:“狐狸。” 石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不太厚道。” 木雪阳把身体的重心完全放在冰箱上,歪着头看着石潜。石潜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两个人沉默着面面相觑了一小会之后,木雪阳开口,轻声说道:“潜哥,我想去你那靠会儿,成么。” 她的语气中满是疲惫。石潜转过来,正面对着她,垂下双手。见对方默许了,木雪阳上前两步,把额头轻轻抵在石潜的肩膀上。 “所以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她说,一只手悄悄抓上那人腰侧,攥着他的衣服不放,“徐紫檀的那本来访记录在你手里?” “嗯。” “我想看。” “不行。” “小气。” 木雪阳语气带笑,眼中却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与石潜相识的时间并不很长,却也算不上短。一直以来虽然二人之间都是一方撒娇一方包容的相处模式,可在木雪阳看来,她与对方之间却始终存在着一种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消除的距离感。也许这是石潜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拒绝她认真的要求,可却是这份拒绝让她感觉对方终于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高度上来对待。 “我是在打一场必输无疑的仗,不想把你也卷进来。”石潜长叹了一口气,“可你怎么总在边缘试探我呢。” 石潜说话时的胸腔共振顺着木雪阳正抵着他肩膀的额头传进了她的心底,激起了一片酥酥麻麻的涟漪,木雪阳只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毛有一根算一根统统玩起了立正稍息,连声叫道:“你你你你你先别说话……” 石潜有些困惑:“……怎么了?” “闭嘴。”木雪阳这个词一出自觉强硬,又马后炮地补了一句,“求你了。” 石潜果然闭上了嘴。木雪阳静静地待了一会,直到眼中的水雾散去,才站直了身体:“我好了。” “是我认识的人吗。”石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木雪阳先是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省略的主语是“消失的人”。 “我想应该不是。”她没想出任何可能让赵图南产生联系的场合,小心地开口否认。 石潜没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周岚告诉我,她接到你的时候正遇上事务所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是想修改你的记忆,还是想让你也消失。”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已经在石潜身上充好电的木雪阳这会活力满满,正想秉承自己一贯风格地贫一贫嘴,却听见对方又说了下去。 “挺后怕的。如果他们让你也‘消失’的话,现在我可能应该已经忘记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甚至连自己忘记了你这件事都不会记得。” 他说过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了。木雪阳觉得自己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神色,却又转瞬即逝,快到她根本没来得及分辨那是忧虑、恐惧还是落寞。她不敢深想这句无意之中吐露的脆弱背后蕴藏的情绪,害怕失望,却更害怕希望后失望,干笑两声:“没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石潜突然靠了过来。木雪阳没搞清他要干什么,僵在原地,后半句话也就这样咽回了肚子。结果石潜只是凑近了些,然后伸手从她右耳后撕下了一个小圆片。木雪阳抬手摸了摸脑通讯贴片原来所处的位置。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自己那处的皮肤,感觉有些新鲜。 自清洁材料制成的贴片还没有最小面额的硬币大,此刻静静地躺在石潜的指尖。 石潜用指尖轻轻搓着那个小小的肉色贴片,瞟了木雪阳一眼问道:“这就是你们事务所成员之间使用的通讯方式?” 木雪阳看到刚刚还在自己耳后的那一小片被石潜拿在手上把玩,只觉得整个人由内而外地不好了,点了点头,随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瞬间紧张了起来:“应该没有定位系统吧……” “看起来不像是有的样子。”石潜摇了摇头。 木雪阳的心这才稍稍放回去了一点:“不过如果脑通讯接通的时候就说不准了。好在接通的时候我能感觉到。” “哦?”石潜好奇地看过来,“是什么感觉?” “就……你用过那种子母机的电话没有?”木雪阳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找着描述方式,“就你在母机上讲电话,突然有人从接通了子机的那种……一片清明又有微弱干扰的感觉。” “懂了。这东西明天我拿去丢掉。今天晚上你睡在我房间吧,我睡沙发。”石潜这样说着,从木雪阳身侧擦过,滑出了厨房,消失在拐角之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探回了头看着木雪阳,“对了,其实这东西我早就想撕撕看了。” 他晃了晃粘着贴片的食指,笑着说,然后再一次消失在墙角。 木雪阳目瞪口呆地看着石潜消失的方向,愣了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 “……您几岁啊?” ***** 第二天木雪阳理所应当地留下来看家,一大早送走了石潜和了了的场景甚至让她找到了点身为主妇的错觉。石潜家里还是整洁到不像是带了个正值淘气年龄儿子的单身父亲,这让想要大展身手打扫一番的木雪阳感到了些许挫败。 “洁癖。”她小声念叨了一句,又陷回沙发中,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天花板。 然而正在此时。 一种她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一片清明又有微弱干扰”的感觉从不知何处传入她的大脑。木雪阳瞬间坐了起来,脸色铁青,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耳后。 而那里理所应当地空无一物。 许秋平的声音没有通过任何媒介,直接传入了她的大脑:“木雪阳?你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