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天气愈发热了,许多人家再不愿生火做饭,几个炊饼配咸菜或熟食,就成了清河县人的首选。 借着这天气,武大郎炊饼的生意应该更上一层楼才对。 但武大郎却开心不起来,原因无他,生意还没以前好呢! “唉!” 迎儿也不知道,这是她爹第几次叹气了。 “爹啊,你莫如此忧虑,咱们自己做自己的,莫管他旁人怎么样哩!” “唉,今日卖的炊饼只有以前的一半了,可咋整?”武大这几日焦虑得不行,那嘴里都起了几个火泡,喝口水都疼。 “还能咋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呗!” 迎儿顿了顿,又道:“爹不消忧心,俺有主意哩!”说着从柜台下拿出一把绿油油的青菜来。 武大郎望着那东西,就道:“这是波斯菜?迎儿喜欢吃这个?嘴巴里生锈一般,怪难受的,外头都没人吃哩!” 迎儿心道:没人吃才好哩,没人吃才便宜!价格便宜,他们成本才低呢! 这波斯菜就是唐时从波斯国传来的菜,后人称“菠菜”的。生得红根绿叶,因处理不好,入口有锈感,清河县人大多不爱吃。但它一年四季皆可种植,只消浇水适当就能落地生根,村里不少人家会种来喂猪。 于迎儿来说,它还有个显而易见的特点——叶厚汁多! 自从端午那日,迎儿与潘姥姥几人吵闹时说出铺子“每日进账六百文”的话来,不知哪个传扬了出去,原先与武家同卖炊饼的老汉,自个儿也在武家铺子门前摆起了摊子。 武家出红糖炊饼,他也跟着有样学样,不消花店铺租金,价格比武家的便宜一文钱也有赚头……这回他学精了,做得一样大小,大多数人都更乐意买他的。 武家最赚钱的红糖炊饼卖不动了,只能靠葱花炊饼与老主顾撑着,收入减半,每日店铺租金却“刷刷刷”拿出去,武大可不就急起来了? 只要是有利可图的生意,武迎儿就没想过永远由着武家一家独大,既然红糖炊饼已经被人学了去,那她就得想想别的点子了! “俺没看错吧?武大兄弟真在此处?”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来到铺子前,打量着武大郎。 迎儿一听声音就知道,这是姚二叔!顿时心内一喜。 当年她爹死后,潘金莲忙着改嫁西门庆,将她塞给街坊姚二叔,在他家倒是让她过了几年舒心日子。重生回来日日不得歇的忙挣钱,居然也未来得及去瞧瞧他。 “嗨!姚二哥,怎生是你?快进来铺子里坐,外头怪热的。” 迎儿也忙提了茶壶来,满满倒了一碗给他,道:“姚二叔请吃茶。” 姚二郎四十出头,头发还未白,双目有神,嘴角含笑,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以前人人都欺武大矮矬穷,只有他不叫他“矮王八”,迎儿亲娘刚去世那两年,逢年过节父女俩无处可去,还被他叫去家里吃过几顿饭。 武家父女记着这份恩情,将铺子里最好的红糖炊饼与葱花炊饼各拿了七八个出来,迎儿又赶紧出去买了只卤鸭子,两斤酱牛肉,一斤米酒并半斤花生米……在省吃俭用的武家,算是大手笔了! 姚二郎一见这满桌子的菜,就责怪道:“嗨,你们做甚这般客气?俺老早就听说你家开铺子了,就怕你们客气破费,才一直未来瞧过哩!” 见武大只搓着手傻笑,迎儿就道:“姚二叔甭跟俺们客气,这都是俺们应该的。” 两个男人就在铺子里,就着几样下酒菜,边吃炊饼边喝酒。 迎儿在前头守着生意,忽听姚二郎叹了口气。 “姚二哥怎了?” “唉!还不是俺那妹子,她男人前两日没了……” 武大郎大吃一惊:“呀?!怎好好的人……” “唉,还不就怪他自个儿不争气?端午后两日,咱们县里的狐朋狗友去约他来吃酒,吃得醉醺醺抹黑走山路,不知怎的掉到山沟去了。家里人见他几日不归,觉出不对劲来,叫了咱们几家亲戚去寻,那吃酒的朋友皆道他当晚就走了,俺们顺路寻着过去,待找到时……身子都臭了!” 姚二郎又叹了口气,闷了口酒。 “节哀顺变。” “哀倒没啥哀的,自俺妹子嫁去,在他家受了多少罪,他死了也就死了,只是没能留下一儿半女,翠莲在他家可就没立锥之地了。” 武大也跟着叹了口气,姚翠莲也是个苦命人,丈夫没了,又才三十岁不到,年轻少~妇,守着也不是个道理。 “俺们几个哥哥都想接她回来,那嫁妆他们家要扣着也就扣吧,只要人好好的回来就成……” 武大跟着点头。 “只大兄弟,你也晓得,俺家兄弟三个,老三还在外头走商,小辈还都只是半大小子,也说不上话……光俺与大哥俩人去,怕是还接不回来……况兄弟也是阳谷人,风土人情熟悉,就想厚着脸皮问问,你这头可方便,能否劳烦你同俺们走一遭?” 武大郎皱着眉思索,他要不在家,这铺子里的生意光迎儿可做不了……但姚二郎对他又有恩,真是好生为难! “爹啊,你就放心的去吧,俺同娘守在家里,天黑就将门窗锁好,生意歇几日也无妨。” 这次一定要去!这位姚二姨的事,她上辈子在姚家时听过不少。 如果不去,姚翠莲就要如上辈子一般,被婆家生生磋磨死了!那就是另一个武迎儿,另一个无依无靠的苦命女人。 姚二郎愧疚道:“俺也知你生意红火,耽搁一日就损失不少银钱,但委实是没法子了,俺们不能眼睁睁望着翠莲……大兄弟放心,铺子里耽搁的生意,俺会折成银钱给你……” “咦……姚二哥说什么话,莫来羞臊俺了!”再不肯让他提银钱的话。 两下里说定,五月初十,武大郎就收拾了行囊,跟着姚家叔伯子侄七八人去了阳谷县。 迎儿听她爹的话,家里潘金莲依然被她锁了,生意也不做了,关门闭户过日子。 这日,正在厨房里鼓捣她的波斯菜呢,就听见敲门声。 这时候太阳正大,也不知道是哪个来,迎儿嘀咕着开了门。 哟呵,来的还是稀客哩! 迎儿双手叉腰,站在门内,将大门给挡住,防备着问:“喂,你来做甚?” 门口的来仙儿神色不自在,伸头往院里瞧了眼,不答反问:“她人呢?” 迎儿知道她说的是潘金莲,自从赔了二两银子后,潘三姐与金莲算是闹翻了,使着来仙儿,日日上门来咒骂,就站在小楼下大街上,什么“狠心的继母”“不要脸的娼妇”“偷汉子的婆娘”……什么难听骂什么。 被武大郎碰到几次,说了几句,她才消停些。 这时候又来,是瞅准了武大不在家吗? “要骂你离远些,别来聒噪俺。”迎儿冷冷丢下一句。 其实,她私心里都恨不得给来仙儿竖大拇指了,只是嫌吵。 “我不骂她。” “啊?” “我……我娘让我来问问,那医药费能不能……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冰镇酸梅汤,还没吃过罢?可好吃了!”说着忙从身后提出一把小壶来,一股脑塞迎儿怀里。 将迎儿弄得满头雾水。 “去去去,别想用点吃的就哄了俺,更别想把一两银子的债给赖咯!”迎儿嘴上虽是如此说着,手里却鬼使神差的揭开壶盖儿闻了闻。 嗯,既然叫“酸梅汤”,那肯定就是酸的罢? “哪个稀罕吃你这酸不拉几的东西?”嘴里却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 没办法,二十年了从没吃过好东西的迎儿,上辈子连饱饭都没吃过几顿,眼皮子就是这么浅。 来仙儿“噗嗤”一笑:“哪个同你说是酸不拉几的?那可是酸甜的,吃进嘴里生津止渴,下了肚清凉润肺……这可是前头孟嫂子给的!” 迎儿被她形容得口舌泛酸,还没吃过哩……要不,就尝一口?反正她也没受实质性的伤,根本没去瞧大夫,那一两银子她们给不给也不重要。 “教训”到就行了。 嗯,就是这样,她又不是那等黑心肝的,专门讹人钱…… 嗯,那就尝一口吧!只一口,绝不多尝! 想着就端起小壶,将壶嘴对着自己,“咕噜咕噜”喝了一口下去,酸酸甜甜,又凉又润。 大热的天里,果然就通身清凉,舒服极了! 来仙儿见此,就得意道:“看吧,没哄你吧?” 迎儿点点头,在她肉疼的“殷殷注目”下,又“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直到喝到壶底了,仿佛已经听见来仙儿心疼的声音了,才抹抹嘴巴。 其实两个小丫头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一个没爹,一个没娘,哪里吃过什么好东西,一壶酸梅汤就是夏日里最好的“享受”了。 于是,二人之前的种种矛盾,也在这壶酸梅汤里土崩瓦解了……谁说只有男儿才会“一笑泯恩仇”?女子也不遑多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