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将至。
金吾卫宛若金色的河流从皇城中奔涌而出。
大梁的朝堂已经很久没有震荡过了。
年迈的朝臣们躲在家中,回忆起往昔,想到的穆如归当年登基时的画面。
老臣恐惧异常颤声叮嘱家中幼子:“切莫生出异心!”
穆家的江山从来少不得鲜血灌溉。
只是此番陛下怒火来得突然唯有近臣才隐隐窥得一丝半点的真相最得陛下信任的王爷居然因为随口点评了几幅画像,尚未出宫,就被人下了毒性命垂危。
那些曾经进献过画像的朝臣登时人人自危生怕金吾卫停在自家门前,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胆战心惊之余,更是追悔莫及。
管什么不好非要管陛下封后之事?
真真是真真是糊涂啊!
好在金吾卫不管进献画像之人,只找下毒之人。
他们兵分几路分别停在了某几位朝中要员家门前。
紧闭的府门被撞开昔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连带着满族亲贵全成了阶下囚。
短短一个月,抄家的抄家落狱的落狱。
陛下以雷霆手段肃清了所有敢对皇族之人出手的胆大包天之辈那谣传被毒得命不久矣的穆如意也终于现了身。
好好的闲散王爷成了病秧子,说是骨瘦如柴也不为过。
见了他的人都明白了陛下的雷霆之怒从何而来谁瞧见自家人被折磨成这般模样,也会发火啊!
可事情到这里还远远没有结束。
身体本就大不如前的海太妃见子如此,彻底病倒全靠一口参汤提着气。
两位早早隐退的殿下也发了火,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生怕出了差错折在这场动荡中。
这日,穆昭雪决定将海太妃送去金山静养,只是迟迟不敢试探穆如意的口风。
他喂了阿归几块生肉,低声询问侍奉在身旁的三河:“前些天送到王府的那些补品,兄长可吃了?”
三河垂着头,鼻尖冒出几滴汗:“回陛下的话,王爷王爷把补品都退回来了。”
穆昭雪喂海东青的手微微一顿。
三河又道:“连带陛下写的那些那些信,也都退回来了。”
穆昭雪头疼不已,将掌心里剩下的生肉一股脑丢到食盆里,转身接过内侍监递来的帕子,烦躁地擦手。
窗外细雨纷纷,那夜也似乎是这般的天气,雨丝缠缠绵绵,极尽的温柔。
只是醒来,穆昭雪挨了一巴掌。
堂堂九五至尊,在榻上挨了一巴掌,竟一点儿也不生气,还讨好地握住了穆如意颤抖的手。
“兄长可是在乎你我之间的身份?”
穆昭雪本以为穆如意是因为“兄弟”之故发怒,却不料,穆如意竟摇头,眼里滑下一滴泪。
“陛下不懂情爱。”
“陛下只是太寂寞了。”
寂寞吗?
自然是寂寞的。
穆昭雪年幼登基,父皇和父后给予了他多大的信任,就给了他多冗长的孤独。
但是穆昭雪从未生出怨恨之心。
父皇对父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认可且羡慕的。
若有心爱之人,他也愿意舍弃皇位,从此闲云野鹤,寄情于山水,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奈何,他成全了父皇与父后,自身的孤独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穆昭雪学会了做“孤家寡人”,穆如意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格外特殊了起来。他是陪伴他走过所有年少无助时光的人,亦是他除了父皇父后,在世间唯一信任之人。
穆昭雪从未想过穆如意会离开自己。
哪怕穆如意先前打着替他寻找父皇父后的名义,在外游离了多年,他也不觉得兄长真的会离开。
因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对穆如意生出了占有欲。
天下都是他的,何况兄长乎?
穆昭雪听了穆如意的话,在榻上蹙眉反驳:“若朕只是寂寞,谁都可以纾解朕的寂寞。”
“那臣又有什么区别?”穆如意疲惫地翻身,露出一截布满红痕的雪白脖颈,“若是当初在宫中陪伴陛下的人不是臣,如今躺在陛下身侧的人也不是臣罢。”
穆昭雪愣住了。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穆昭雪虽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下毒之人,却不知道如何和穆如意相处。
他们唯一还有默契的事,是隐瞒下了这一夜发生的荒唐事,连带着易子药之事也瞒住了。
只说是中毒。
夏朝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儿子,也实在没将事情往易子药上想,加之穆昭雪谎称穆如意中毒,不宜探视,便当真以为穆如意中了毒。
穆如归倒是若有所思地盯着穆昭雪瞧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随着夏朝生走了。
穆昭雪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
穆昭雪回过神,发觉自己后背又有冷汗冒出,忍不住叹了口气:“朕要沐浴更衣。”
“奴才这就去安排。”三河一边给身旁的内侍监使眼色,一边道,“二位殿下今日上了金山,说是为国祈福呢。”
“父皇和父后去了金山?”他又想起重病的海太妃,“但愿他们与朕想到了一处。”
“陛下的心思,肯定就是二位殿下的心思。”
穆昭雪苦笑:“朕的心思却不一定是兄长的心思。”
话题一拐到穆如意身上,三河就不敢说话了。
那夜,除了三河以外,没有一个内侍监知道寝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河不理解,向来冷静自持的陛下为何会干出如此荒唐之事,故而三缄其口,连穆昭雪自己提起时,都不敢插话。
穆昭雪自言自语:“金山上清净,适合静养,若是兄长也想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