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身处金军大营,一直见不着葛根,倒惹出几分想念来。如今见着了这熊孩子,周桃萼心里头火苗蹭蹭直窜,直恨不得立刻撸起袖子,狠狠暴揍他一顿。
几日不见,葛根这小子又壮实许多,许是天冷之故,那黑乎乎的小脸上,也冻出了两坨圆圆的高原红。他吸溜着鼻涕,一手迅速将香筒收入袖中,另一手则高高抬起,一个劲儿地去扒拉周桃萼那包袱,佯作如常,粗声粗气地道:“陶二!你去哪儿了!是不是给我买好吃的去了!”
还吃呢。再吃下去,你都要得儿童二型糖尿病了。
周桃萼暗暗翻了个白眼,力气也不小,一把就将包袱夺了回来,接着又拿话儿打发了葛根,总算得以脱身,径直往自己那处小院子去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周桃萼束起发髻,换上浴衣,又裹上裴大送她的羊裘,便朝着后院汤池行去,只打算匆匆梳洗一番,之后先去给檀仪问诊,再去东街会一会裴大,但将这几日未曾说得的情话儿,好好与那有情人私言低语一番。
白雾氤氲之中,她褪下木屐,沉入泉中,只觉蒸蒸热浪,扑面而来,令她不由闭上双目,细细感受这喷涌热意。
微波细浪,不住沸涌。她但觉得连日来的疲乏、惊惧,都由着这流水冲尽,唯余心安与温热,令她不由身子发软,分外放松。
渐渐地,她只觉自己的身子,愈发软绵无力。
周桃萼骤然一惊,回过神来,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她睁开美眸,便见影影绰绰之间,有一人映入眸中,熟悉而又陌生。
那男人打着赤膊,薄唇微勾,似笑非笑,虽面目俊美,却令人凛然生畏,恰是暌违半年有余的袁骠骑,亦是那刚刚攻下归义的袁家军之魁首。
周桃萼一见是他,心头猛跳,如坠梦魇,甚至分不清是虚是实。
而那袁骠骑,此时正微眯着眼儿,细细打量着这小狐狸,但见她这小脸儿虽带着淡淡疏冷,可却依旧是艳若妖桃,媚比春娇,再往下看,是玉颈如雪,汗湿罗胸,比之以往多了几分丰满,却反倒更合他的胃口。
半年不见,这狐媚蜜桃儿,真是愈发温香熟美了,直令他心醉而神迷。
袁骠骑心上一软,语气不由放轻了些,声含暧昧,缓缓吟道:“阔别稍久,眷与时长。不知美人,近来可安好?思我否?念我否?”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此乃东晋王右军之语,说的是分离已久,思念牵萦,与日俱增。
周桃萼闻得此言,暗道不妙。她紧咬下唇,欲要抬臂,却怎地也使不上力气。
她眉头紧蹙,立时低头,望向自己的脖颈,这才发觉那一直带着的小香筒,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桃萼心上一沉,缓缓抬眸,望向袁骠骑。
白雾袅袅,美人倚于池中,扯唇冷笑道:“袁将军乃是当世英雄,统领千军万马,我陶二,不过是个乡野村妇、赤脚郎中。将军说‘阔别稍久,眷与时长’,我却不思将军,不念将军,早将你忘了个一干二净!将军又何苦死缠烂打,自取其辱,既是不值,又令人不齿!”
男人闻言,不急不恼,只缓缓靠近,轻笑道:“二娘何须妄自菲薄?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愿言配德,携手相将?不过是见色心喜,强取豪夺罢了!
如此小人,纵是有泼天富贵、惊才绝艳,她也绝不会有一丝心动!
周桃萼眸光微闪,兀自寻思,正欲使计脱身,那人却细细端详着她,好似早已将她看破,挑起墨眉,闲闲笑道:“狡狐!竟还妄想逃脱?”
男人言及此处,笑意骤收,眉眼阴沉,手上遽然用力,掐起她那小尖下巴,狠声道:“整座归义城,都已是我袁氏治下,大周疆域!你那师兄师嫂,早已为我收拢,为我铺谋献计,引你入笼。再论那两个黄口小儿……”
袁骠骑言及此处,薄唇微勾,故意一顿。
他心知她最紧张的,便是这葛根葛叶,可他偏要在此,戛然止住。
白雾缭绕,汤泉涌流,二人浴于池中,紧紧贴在一起,肌肤相亲,呼吸相闻。这好似是他头一回如此近、如此细地盯着她看,看她香汗流珠,看她愁眉深锁,看她睫羽微颤,看着她那一双眸子……
真真好一双明眸,宛若琉璃珠,又似琥珀浓。飞霜凝雪处,偏又透出一点秾艳。
而在她那眸底深处,此时此景,满满皆是他的身影。
男人见此,不由心上燥热,这才勾唇道:“葛根对我颇为敬仰,一心要入我袁家军的童子营,倒称得上是孺子可教。那小丫头,我知你最是爱怜,也不忍她受苦,便着人送她去了澶州府。”
周桃萼薄唇紧抿,垂眸不语。
怪不得,今日她一回药局,师兄师嫂便神色有异,连连催她沐浴。
怪不得,今日院中,葛根会猛然从后扑来,原来是冲着她这脖子上的香筒来的!
唯独可怜葛叶,尚还年稚,又是个天聋……也不知袁宗道将她送到了何处,又会由何人照料!这小娘子才不过五岁,尚不知事,身边又无亲人看顾,若是受了苛待凌虐,那她日后下了黄泉,有何颜面去见师父葛老儿!
眼下乃是个吃人的封建社会,兵荒马乱,瘟疫肆虐,男多而女少。葛叶饶是只有五岁,也保不齐会被豺狼惦记,令她如何能不忧心?
周桃萼眸色冰冷,望向袁骠骑,只觉心中忧愤交加。若非她被他下药,身上软绵无力,不得动弹,不然定要当场下毒,毒他个半身不遂,终生不育!
袁骠骑却挑衅一般,与她四目相对,仿佛才想起来似的,又拊掌笑道:“哦,对了。我倒忘了,二娘还有个相好呢,是个杀猪的屠户。”
裴大!
周桃萼一听他提及裴旻,心上骤然被人狠狠攥住。
袁骠骑斜睨着她,见她满眼皆是紧张关切之色,心中妒恨尤甚,直恨不得亲手提刀,将那屠户杀之后快。他面上却是不显,只轻笑着道:
“那个屠户,也不知是被何人告发,更不知眼下是生是死。陶二娘,你说,这姓裴的,看似老实敦厚,怎么竟是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活阎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