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养片刻,皇帝对霍哲吐出个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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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出宫前,据说越王向大学士请罚越二郎跪孔庙三日,抄《学而》篇一万遍。大学士一视而同仁,将诸小殿下同样罚了。
这日,昭元对着皇帝念些不大紧要的奏折。如此做,可免皇帝费眼费脑。皇帝称此主意好,已经实行数日。
“父皇你看,越王叔又上请罪折了。他是真畏君忧君,还是虚伪做作?”昭元摊开折子,念道:“臣李黾请罪:臣弟二子顽劣,纨绔无知,祸乱东宫,伤及储君。臣罚而重之,责其改过。臣弟亦自知教子无方,故自禁于府第,习书于圣贤。值陛下抱病之时,以此等小事烦扰,臣有过矣。望陛下宽宥、龙体安康。”
她道:“太医院还上言,越王进献了好几车药材,都是极好的人参灵芝,给父皇进补。”
“人前,越王向来胆、胆小如鼠辈。”皇帝躺在御榻上,让她把折子置于旁侧,呢喃:“卫国公快回京了……”
“等卫国公回来,父皇便可安枕。”昭元盖上请罪折,放至奏案上。
她扫视一圈,发现越王的请罪折已有笔洗高,齐王的折子却一封也无,心生奇怪。
“圣人,”王常侍进殿,回禀:“霍中郎将请见。”
皇帝气虚道:“宣。”
昭元不由正襟危坐。
等霍哲进了殿,她发现霍哲身后还有一人。她看向霍哲,霍哲眼里露出笑意,而后收回眼,恭恭敬敬地将身后人引见给父皇。
两人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那人未表明身份。
昭元觉得有些眼熟,可惜他蓄着浓髯,鬓霜白,实在看不清长相。
皇帝眼睛一亮,由王常侍服侍着坐起身,激动道:“快,请起。”
然后,昭元和霍哲便被挥退了。
出了甘露殿,昭元思索一番,心中大致有数。她试探地问霍哲:“来人是……”
霍哲掩嘴,招她靠近,低声道:“我外祖父。”
昭元瞪大眼。果然是卫国公!
昭元:“来得这么快?”
霍哲眼底溢出笑意:“兵贵神速。”
昭元一想也是,窘迫地歪歪脑袋。
两人避到偏殿等候。昭元饮着茶,忽而想起方才关于奏折的疑惑。她说给霍哲听:“自古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涉事者都是各打五十大板。故而先前东宫一事,没道理只有越王请罪,齐王却独善其身。”
霍哲思索片刻:“公主在怀疑什么?”
昭元抿一口茶:“不敢妄语。”
霍哲:“公主可畅所欲言,我绝不泄露半句。”
“等的就是这句!”昭元放下茶盏,分析道:“我近日总在思索,说越王要谋反,我怎么也不敢信。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尤其是越王近几日的请罪折,诚惶诚恐溢于言表,畏君之心可见一斑。故而我猜,会不会生异心者另有其人,越王只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霍哲:“……公主怀疑齐王?”
“非常之时,”昭元:“容不得我不多想。”
反观齐王,便如一头蛰伏的凶兽。先前进宫的行为,名义上是探望龙体,事后却不见任何表示,显得目的不纯。越王还知道送药呢,齐王却低调得刻意,进宫一趟,难道是来看看父皇身体是否不行了?
越是如此想,昭元越觉得可能。
霍哲安抚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小心为上。只是齐王身边护卫众多,我力有未逮,恐怕不好监视其行踪,但必尽全力。”
他说这话时,眼眸深邃,一本正经。
昭元看着他,觉得他真有意思,说到自己的短处也坦坦荡荡。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嗯,齐王不比之前的女史,派人监视只怕适得其反,不用费力了。”
霍哲犹豫了下,答好。
昭元眼珠子转了转,调侃他:“干不过齐王,你不觉得心有不甘吗?”
“……”霍哲灌一口茶,道:“我不正在竭力办事,等着公主多多提拔么。”
“我自己见了齐王叔都得行礼,哪能提拔你——”昭元突然语塞。
这人焉坏!
霍哲笑看她一眼:“那公主可心有不甘?”
昭元梗着脖子:“无。”
密谈罢,卫国公由霍哲掩护着出宫。
甘露殿,皇帝道:“备驾。”
昭元赶紧拦住:“父皇,您现在的身体怎么能舟车劳顿。您要做什么,儿臣代劳。”
她心想,莫非卫国公向父皇献了什么计策,父皇才突然要动身。
皇帝起身的动作停住,思虑良久,告诉了昭元。
果然,卫国公献计,请求拉拢张尚书,借势于文臣。
昭元立刻跪下:“儿臣请缨,代父皇密会张尚书。一则,父皇身有不适,不宜动身;二则,儿臣久居深宫,少有人识,身份不易暴露,便于行密会事。请父皇权宜。”
“这……”皇帝被说动:“你去也可,朕派、派霍子理护送。”
昭元摇头:“他是天子近卫,跟着父皇上朝下宴、进出宫廷多年,认识他的人太多。派来护送我,反而引人注目。儿臣微服私访便可。”
皇帝听完这一席话,踌躇许久,终是答应了。
是日,昭元微服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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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门前,一对石狮镇宅,分踞左右。高高的五级台阶上,朱门威严,门钉五横五纵,兽首衔环精致巧妙。
关陇张氏,百年世家,比大周朝建国的时间要长得多。张氏出过五位宰相,十一名公候,如今的族长张禀器,官至礼部尚书,为张不移之父。
昭元掀开轿帘,看一眼这座府邸,心中不觉生出忌惮。怪不得卫国公建议拉拢张氏,如此的门第,若倒戈他人,必酿出大祸。
她把轿帘放下。
随即,马车绕到张府侧门,昭元这才下马车。
毕竟是微服私访,不好大张旗鼓地走正门。
昭元吩咐尤女史:“去敲门。”
尤女史得令,上前拉动门环叩门。
刚叩响一声,侧门突然从内拉开,惊得尤女史立刻松手。
开门的人一袭长袍,双眼瞪大,显然也是出乎意料。他看一眼叩门的尤女史,视线转向昭元,惊呼:“是你!”
张不移迈出门槛,面带喜色。
侧门内,张府小厮纠结地喊一声:“大郎君……”
尤女史返身回到昭元身边。
昭元惊讶地瞥一眼张不移,脸猛地黑下来。她想起了张不移作的那首打油诗!
昭元不带好气地问:“你怎么在。”
张不移失笑:“这是我府上啊。”
昭元当然知道张不移是张家人。她撇嘴:“我是说,你这个时辰怎么在家,不是应该在国子监教书吗?”
张不移摸摸下巴:“呐,教书先生便不能逃学了?”
昭元不理他:“你要做甚与我何干。”她扭头吩咐尤女史,将拜帖递给守门小厮。
“递什么拜帖,”张不移拦下小厮,“你找谁,我直接带你去。”
昭元侧开脸,不看他。
张不移不明所以:“哎?那,你说。”他示意尤女史。
可惜尤女史谨守规矩,如锯嘴葫芦般一言不发。
昭元得意,下一瞬便见张不移便从小厮手里抢过拜帖。
她怒急:“你!”嘴里含着“放肆”二字,但顾及身份,不敢开口。
张不移打开拜帖,愣了下:“这是什么?”
只见拜帖上一字也无,只盖了一方印章,书:“时和岁丰”。
这是父皇的私印。张不移不是朝臣,没见过,故而不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