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颔首:“原来是他们。”
张不移跟过来,闻言答道:“对,这几天我都带着学生们来。新君即位,来年肯定要开科举,到时候时务策必然要考这次灾情。”
“谁告诉你的。”昭元反驳。
张不移:“这是惯例啊。新君登基,开设科举,一是降下恩赐,与民同乐;二是培养亲信,替换旧朝老臣。”
昭元看他一眼,“你这国子博士,当得真是称职。”
被他猜中了。而且,礼部已经着手准备来年科举。
张不移一笑,亮出白牙:“你夸我啊?”
昭元:“我是说你急功近利,目的不纯。”
“……”张不移:“但我好歹施粥了。虽说不纯粹是为赈济灾民,但灾民到底喝了我的粥。”
昭元:“呵。”
张不移:“……”
“霍、”昭元看向霍哲,有意让他去叫孙二郎来回话,但一时在称谓上绊住。旁边张不移正看着,她不能暴露身份,磕巴了下,临时改口:“子理哥哥。”
霍哲眼神微变:“怎么了?”
这话落入昭元耳中,不知怎的,竟觉得比平时温柔许多。
昭元审视他片刻,心中不自觉涌出一股邪念。
……情深意重么。
她粲然一笑:“叫孙二郎来叙叙旧吧,我许久未见到他了。”
“好。”霍哲点头。
见他转身过去,昭元手心沁出汗。
良久,张不移突然出声:“你唤他哥哥,莫非你是霍家的女郎?霍家不是只有他一个独子吗。哎,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姓名,这次也该坦言相待了吧。”他絮絮叨叨。
可惜还没来得及等到昭元回答,霍哲已经领着孙二郎过来。
几人走到一棵大树下说话。
孙二郎待看清昭元,不由瞪大眼,面上的惊讶无处掩饰:“公……”
“孙二哥哥不认得我了?”昭元赶紧打断,道:“我是曦娘啊。”
奔到喉咙的请安被孙二郎勉力吞回去。他边摇头边道:“记得,记得。我说怎么看着似曾相识呢。”
张不移:“你叫霍曦娘?这回我记住了。”他洋洋自得。
听到“霍曦娘”三字,孙二郎瞟一眼霍哲,见他笔挺挺地站着,心下戏谑,这不就是活生生的“紧张僵立”么。公主也不害臊,竟然早早从夫姓了。
霍哲转头,瞪孙二郎一眼,他立即收敛神色。
“不过,”张不移纳闷:“孙二郎,既然记得,你摇头作甚?”
孙二郎立刻定住脑袋。他眼珠一转,在昭元与张不移两人间打量着,告状道:“曦娘,这位就是不移郎君,作诗编排过长公主的人,你知道他吧?”
孙二郎适应良好,这会儿已经叫上曦娘了。
“哎——”张不移怒目:“你怎么处处跟我作对。”他转向昭元:“这事我们方才已经揭过了,对吧?”
昭元挑眉。
孙二郎豪气冲天道:“曦娘,你别气,我也作诗骂回去了,给你、呃不对,给长公主报了仇。”
昭元轻笑一声,由着张不移恼怒。
而后,昭元问了些流民的情况。孙二郎说,流民饥寒交迫,没人施粥的时候,就躺在这茅草棚屋里。有些人,躺着躺着就再也起不来了,身子冻僵都没人收尸。
他叹一声:“百姓苦。”
昭元看着不远处,流民对着热粥一哄而上,烫得满嘴燎泡还往嘴里喝,触景而心伤:“百姓苦。”
此时,粥炉处只剩几位仆从,国子监学生们都四散各处,指指点点,甚至拿笔做起文章。
柳二郎落下最后一字,将文章通读一遍,不由认定此乃大作。他放下笔,将墨迹尚未干涸的纸小心提起来,去找不移郎君。
看见站在树下的不移郎君等人,柳二郎拿着他的文章走过去,兴冲冲道:“我写好了,请博士过目。”他将宣纸呈上。
昭元往他们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张不移一目十行看完文章,点点头。柳二郎面色一喜,赶紧问:“如何?可能得考官青眼?”
张不移没说什么,反而转身走向她,自来熟道:“曦娘,你也点评点评?”
“否。”昭元干脆地拒绝。
张不移:“休要如此无情嘛。”他聒噪地劝说:“在这泱泱周朝,柳二郎才学仅次于我,是个不可多得的俊才。他立志科举入仕,不受荫封,看在这份上,你便助他一臂之力,嗯?要知道,这可不仅是一纸文章,这是黄金屋,是登天梯。”他将纸甩得啪啪作响,一旁的柳二郎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纸被戳破。
张不移道:“来年,新君必定开设科举考试,这时务策一门,又必然与此次旱灾有关。你任职宫中,应该能体察一二圣意吧?如若对这些学生们泄露一两句,到时考场答对,他们不就稳操胜券。说不定,圣人还要引他们为知己。”
想的倒挺美。
昭元扭头瞧一眼水深火热中的灾民,取过那“黄金屋”。浏览完,她哼一声:“真是才高八斗。”
柳二郎正欲高兴,听到昭元下一句:“写得天花乱坠,华辞丽藻,叫人看不见一句民生疾苦,通篇只见歌功颂德。可惜,官府还没开仓赈灾,颂得早了些。”
她将纸塞回柳二郎手中。
柳二郎脸色一红一白:“你!”
“哎哎,”张不移猝不及防,伸手拦住柳二郎:“曦娘说的也没错。只怪朝廷办事不力,这么久还不赈灾。不然这歌功颂德不就成了实情,不就皆大欢喜?写的人心潮澎湃,考官亦自得。”
柳二郎气愤:“可她——”
昭元皱眉:“朝廷怎么办事不力?”
“呐,”张不移这下有话说了,义正词严道:“对比前朝的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周朝如何不望尘莫及。”
他左右看看,找人帮腔:“霍子理,你家也是前朝遗臣。你说是与不是?”
霍哲抬眼。
旁侧,孙二郎已经预见答案,不由抱臂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