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踏入吴桦的食品店。 无巧不成书。 死去的女人,竟然是他们的高中同学。 我一眼就看到了事儿先生,还有肖明齐——肖明远的双胞胎哥哥。 他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 吴桦的办公室乱到不忍直视,满地散落着文件和资料,茶几上丢着数个已经空了的洋酒瓶,烟缸里堆满烟蒂。 空气污浊不堪,烟味夹杂着酒味,呛得我直打喷嚏。 事儿先生一见到我,立即起身去开窗子。 吴桦双目通红,口齿不清,已经不大清醒,“这不是......易歌,你怎么来了。啊......你是来找小选的,嗯,你肯定是来找小选的.......” 他竟给我倒了半杯洋酒,晃晃悠悠递过来,“来来来,走一个。” 事儿先生见状,按住他的手腕,“吴桦。” “你别管我!”他掀开事儿先生的手臂,强行将酒杯递给我,“来,易歌,陪哥走一个,成不?” 事儿先生皱着眉头。 “易歌啊,哥心情不好,你明白不?” 我看着他,心尖发酸,“我明白。” 吴桦大笑,但我看得清楚,他迷醉的眼底毫无笑意,“你真明白?” “我真明白。” 我毫不犹豫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若是不明白,就不会站在这里。 事儿先生定定看着我,没拦。 “好姑娘,小选有福,能找到这么乖巧可爱的姑娘,不像我,不像我啊......萌萌那个小没良心的......咳咳咳.......” 吴桦咳嗽了好一阵子,这才注意到我身后,“欸?这位是谁啊......挺帅啊,堪比电影明星了,易歌,这小子是谁?你带来的?比小选还帅呢,他是你什么人?” 若是放在平时,颜亦初肯定会会心一笑,但是现在,他笑不出来。 关于吴桦和照片上的女人,他已经了解到大概。 简直是他和闹闹的翻版。 吴桦的思路已经掉线,醉话连篇,“差点忘了,你是来找小选的吧?哥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啊,给你添堵了。你要不要再喝一杯?别看哥没文化,店里屯的可都是好酒,我没文化啊,萌萌看不上我......” 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我正式向事儿先生介绍,“颜亦初,我读本科时候,他是建筑学院的学长,你们之前在酒会上见过。” 事儿先生微微点头,“辛苦你了,这么晚送易歌过来。” 一直未开口的肖明齐,抬了抬下巴,“你们站着干嘛,都坐下吧。” 颜亦初选了个单人沙发。 我被事儿先生拽到身边。 “萌萌啊......”吴桦彻底醉了,横趴在办公桌上,呼吸沉重,终于不再闹腾。 肖明齐的眼神跟猎鹰似得,淡淡扫过我和颜亦初,“二位,不妨说说来意。” 我酝酿一番,“肖警官,恕我冒昧。我现在,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事儿先生轻轻揽住我的肩头。 颜亦初拿出照片,递给肖明齐,“照片上这个人,是不是昨天晚上跳楼的那位女士?” 头顶的吊灯明晃晃的,照片被映得极其清晰。 肖明齐和事儿先生齐齐看向照片,纷纷露出复杂的眼神。 他们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肖明齐先看了事儿先生一眼,然后告诉我,“她叫柳萌,是我们的高中同学。这个案子,目前是我在负责。至于其他,我无法提供任何信息给你们。” 我松了一口气。 肖明齐在负责这桩案子。 这一刻,我真庆幸自己认识事儿先生。 “小选通电话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既然你们主动找上门来,想必是有疑问,或是有线索。”他瞟了一眼不远处呼呼大睡的吴桦,“在这里谈,或是在警局谈,你们商量一下。” 我和颜亦初对视一眼。 “这是案子,你们不要有顾虑。”肖明齐问我,“需要谁回避吗?比如吴桦,或者舒选。” 事儿先生放在我肩头的手,瞬间紧了一紧。 我摇了摇头,“不需要任何人回避。” 这一刻,我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没有他,如果肖明齐不是他的同学,我不会对陌生人袒露心声。 过来的路上,颜亦初与我达成一致。 如若闹闹的死因确有蹊跷,案发多年,我们只能求助于警方。况且现在涉及两条人命,我们没有道理保持沉默。 唯一的顾虑,是如何令警方信服。 肖明齐是事儿先生的朋友。 这个险,值得一冒。 颜亦初问得很认真,“肖警官,冒昧地问一句,我们是否可以相信您?” 肖明齐答得更认真,“我刚才已经说过,柳萌是我的同学。于公于私,我都没有敷衍塞责的可能。” 颜亦初点点头,“这算是正式笔录?” “现在这个,不能算。接下来,你们提供的信息确有价值的话,则需要正式来一趟警局了。” “依我看,可以开始了。”肖明齐递给颜亦初一支烟,“先讲讲这张照片的来历?” 颜亦初接过烟,静默片刻,眼角微微发红,“宅宅,还是你来吧。” 肖明齐见怪不怪,很有耐心。 事儿先生低下头,碰碰我的额头,“不如你先坦白交代,今晚抽了多少烟?” 我被他逗到,虽然没笑,“我抽电子烟。” “真乖。”他亲了亲我,“别紧张,我在这儿,你慢慢说。” 我陷入回忆,嗓音好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五岁那年,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闹闹的毕业设计一炮走红。 建筑学院多年未出如此惊艳的作品,一时间被传为佳话。 闹闹是院花,且长袖善舞,大学四年,一直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之一。 像这样的学生,每届都会出一两个,并非多么罕见。真正令众人刮目相看的,是她在“双生树”中所展现出的惊人灵气及横溢才华。 她的毕业指导教师更是对她青睐有加。 那段日子,赵兴连走路的姿势都带着不羁和自豪。 他对闹闹的关注,远远超过一名导师对普通本科毕业生应有的程度,或者说,应有的界限。 只可惜,等我发现,一切都晚了。 临近毕业,我和闹闹各忙各的,由于不在同一个学院,宿舍楼离得较远,那几个月里,我们几乎没有见过面,仅靠打电话或是发微信互报平安。 我们相识的十七年中,那是联络最少的一段日子。 大四那年的六月初,答辩结束的那个晚上,微风习习,我们并排坐在校园里的石凳上,共同享受即将毕业的喜悦。 闹闹拉着我的手,语气轻快,“宅宅,咱们马上就要毕业了。” 我也回握住她的,“嗯,好幸福。” 四年,转瞬即逝。 闹闹默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忽而放大了音量,一字一句地,“毕业那天,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我不由好奇,“现在说不行吗?” 闹闹从未瞒过我什么,她难得神秘一次,我脑中的惊叹号多于问号。 “我刚才说过,毕业那天才能告诉你。” “咱们俩谁跟谁啊,哪天说不行。”我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太熟悉她的每个表情——眼底的躲闪出卖了她的情绪。 我试探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闹闹难得羞涩,抿着唇笑了出来,“真不愧。” “真不愧什么?” “真不愧是你啊。” 我瞪大眼睛,“我猜对了?” 她没接我的话,只是笑。 那笑容太过灿烂,连我一个局外人,都跟着愉悦起来,“告诉我嘛,是谁啊,颜亦初?” 她目光艳潋,揪了揪我马尾发梢,又帮我理了理刘海,“你可拉倒吧,颜亦初,我用得着等到毕业?” “不是颜亦初?那是谁?” 她的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风情与妩媚,“等到毕业那天,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可别太惊讶。” 我拉住她的手腕,“你给我点提示?” “嗯——”她故意拉长声音,“双生树。” “什么意思?” 闹闹笑着跑开,“你猜啊!” 双生树,是她最后留给我的提示。 那一刻的闹闹,是幸福的。 她沉浸在对爱情的期待里无法自拔。且那份爱情,至始至终、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 至于赵兴对她,有几分是出于导师对学生的纯粹欣赏,几分是才思枯竭的设计师对于初学者的无耻利用,几分是男人对女人的执着与迷恋,我不得而知,恐怕闹闹也无法确定。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剽窃了“双生树”,署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寄去普利兹克参选,那个建筑界公认的、至高无上的奖项评委会。 作品最终只获得提名,可赵兴还是得到了本不属于他的一切。短短半个月内,世界知名的建筑公司纷纷向他递出橄榄枝,无数媒体极尽溢美之词来形容这个神秘的东方设计师。 直到他远在英国妻子专程回国为他庆祝。 周围的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赵兴根本没有离婚,那个所谓的被富家女无情抛弃的悲剧,不过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闹闹以为的天长地久,只有短短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