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死了,有的是受了重伤,有的是累得再也站不起来。
能动的抬着担架奔波在城楼与城下,把还有气的抬下去给军医救治。
城中的百姓也在城楼下帮忙,但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死灰搬的绝望。
几个将士正在用木板修补被撞得变形了的羌城城门,城门上全是血,分不清是敌军的,还是自己人的。
镇北王妃站在城楼上回看满目疮痍的城池,闭目掩去眼中的沉痛。
年过半百的军医早已见过太多惨烈的战场,可看着眼前的场景,还是止不住的摇头,哀恸道,“王妃,治伤的草药也没有了。”
镇北王妃只是点头,她双手撑在血迹斑斑的城墙垛上,缠在手背的纱布因为太过用力绷紧手背,伤口撕裂再次浸出血来。
上城楼来找王妃的小将见她这般,低头用袖子狼狈抹了一下眼睛,还是把军营的情况如实上报,“王妃,伙房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下锅煮的东西了,树皮也吃完了。”
说完他就转身往城楼下跑,“我就带人再去刮些树皮回来。”
被困羌城这些时日,能刮的树皮早就刮干净了,他能去找什么?
镇北王妃叫住他,“今日我们又守下了蛮子的进攻,当奖赏三军,今晚我们吃肉!”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镇北王妃,他们再清楚不过,城里只有堆积成山的死人,没有肉。
镇北王妃却径朝着城下去,她吩咐亲卫:“把我的马牵过来。”
镇北王妃的马是一匹漂亮的枣红马,是以前镇北王送的。
只不过这些日子人尚且没有吃的,马也瘦得不成样。
亲卫猜到了什么,哭着跪在了王妃跟前,“王妃,留着红豆吧!”
镇北王妃没说话,只一脚踢开了亲卫,她看着丈夫送自己的爱驹,尽管死命忍着,眼底还是涌上泪意。
枣红马似乎知道了主人的决定,眼睛也湿润了,用头蹭了蹭镇北王妃的手。
镇北王妃狠心将剑插入了枣红马脖子,血喷溅在她手上、衣襟上,她死死忍着眼中的泪水,说:“把马煮给将士们吃。”
言罢转身离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再看枣红马一眼。
***
燕珂她们先前落脚的地方已经是西南腹地,快马加鞭三个时辰便抵达禹州。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披着黑色斗篷骑马进城,自然引起了城门守卫的注意。
“干什么的?”城门守卫拦下他们。
走在前面的却是卢胜等人,他亮出瑞兴王府的令牌,冷喝道:“王府办事,还需要向尔等报备么?”
守卫连忙退开:“小的不敢。”
顺利进城后,燕珂低声对卢胜说了一句:“干得不错。”
卢胜忙道:“蛮子犯大昭河山,小人也一直希望瑞兴王出兵的。”
不管这事真话还是奉承话,燕珂都不会相信,只道:“此番可一道上西北杀敌。”
卢胜立即表态:“小的一定肝脑涂地效忠郡主。”
今日的雪又下得格外大,雪花落在燕珂面颊上,融化后留下一阵湿蠕的凉意,“你要效忠的不是我,而是大昭成千上万的百姓。”
卢胜因为燕珂这句话出神许久。
瑞兴王府很好找,燕珂一行人抵达的时候,王府门前的府兵见到几十个骑马披黑斗篷的人,还有几分忌惮,用长矛指着他们:“干什么的?”
卢胜走在前面,手中举着瑞兴王的令牌:“军中要事,前来向王爷复命。”
守卫见他手中的确是王府的腰牌,示意其他人收了长矛,趾高气扬道:“等着,我先进去通报。”
不多时,守卫便出来了,“王爷在书房,让你过去。”
燕珂跟卢胜一同进去,守卫拦住她:“只能进去一人。”
燕珂便道:“我去。”
燕珂为了方便,穿的是一身劲装,因为批了斗篷的缘故,府兵一开始竟没认出她的女子,眼下一听她说话,立马又把长矛对准了她:“你是女人?”
云雀用力在守卫手肘处一击,府兵手中的长矛便掉在了地上。
其他府兵见状连忙又用长矛指着她们,云一等人也纷纷拔刀。
燕珂抬手示意云一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嘴角挂着一丝勾人心魂的笑看着府兵:“我为何会是女人,你该去问你们王爷。”
府兵被唬住了,燕珂的姿色,的确是他长这么大还未见过的,府上进个美人也不稀奇,府兵没再为难,放燕珂进去了。
云雀有些担忧,但眼下也别无他法。
瑞兴王府修得富丽堂皇,一路走来,亭台楼阁不计其数。
待到了瑞兴王书房门口,还有七八个带刀侍卫,燕珂注意到他们呼吸稳重而规律,肯定都是高手。
给燕珂带路的小厮说明了来意,守卫还是拦下燕珂,板着脸道:“进书房者,需得搜身。”
燕珂眼尾扫出一片冷意,“瑞兴王沈赫接旨!”
书房中没有动静,几个侍卫彼此对视一眼,“大胆狂徒,竟敢私闯王府!”
几人伸手欲抓燕珂,却叫她轻松躲过。
燕珂知道瑞兴王必然是不愿出面的,她一声冷笑:“王爷是打算抗旨吗?”
几个侍卫连抓几次都扑了空,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直接拔剑对付燕珂。
燕珂一个侧身躲过一名侍卫刺来得剑,又握住另一名侍卫的手用力一折,侍卫手骨发出一声脆响,他当即惨叫起来。
另一名侍卫从后面攻来,燕珂一个矮身避开他的剑,以肘击腕打落他手中的剑,又一把抓住他的束带把人砸向了房门处。
书房的门被那名侍卫砸碎。
燕珂踩着他的后背走进了书房大门。
瑞兴王坐在案前看一卷兵书,似乎半点没受外边打斗的影响,直到燕珂进了屋,他才放下手中书卷,佯装不知问一句:“这是何故?”
燕珂把昭帝的信和王妃的血书一并摆在瑞兴王书桌上,眼中冒着寒气,“血书想来王爷已经见过了,陛下的调兵书在此,王爷还是不肯出兵么?”
瑞兴王揣着明白装糊涂,“原来到访的是世侄女,门口的侍卫眼拙,叫世侄女受委屈了。但调兵可不是儿戏,陛下若是要调西南兵马,怎会如此轻率,连圣旨都不备?”
“调兵书上有陛下的私印。”
瑞兴王眼见糊弄不过,捋了捋胡须道,“这样,世侄女,我休书一封寄回汴京,询问陛下此事是否属实,毕竟私调兵马乃大罪,世伯也不敢轻率。”
燕珂唇角勾起,眼中却不见半点笑意,“可以,不过得看王爷的爱子,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
瑞兴王眼皮一跳,瞬间变了脸色:“你绑架了我儿?”
正在此时,王府管家惊慌失措跑过来,手上拿着一封书信,“王爷,不好了,小王爷跟定南侯府的小侯爷一道去羌城了!”
瑞兴王妃也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哭着往这边来,见了瑞兴王就大骂,“你个没良心的,我儿若是在西北有个什么好歹,我非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不可!”
瑞兴王被吵得脑仁儿嗡嗡作响,看着站在一旁的燕珂,想到自己的独子被诓去了西北,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
他大喝一声:“穿我令,集结大军,即刻发兵西北!”
得到他这句话,燕珂缓缓后退一步,靠着墙根才勉强稳定住身形。
还好,出兵了。
被指甲扎破的掌心,这才传出几分尖锐的痛意。
燕珂垂眸,看向自己一直捏在手中的信纸——正是朝莲寄来的那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