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夏日炎炎,磁器口也人山人海。 好在杨祁臻有先见之明,没有把车开进磁器口找停车位,而是在磁器口附近停了车,和白茶一起走过去。 主街摩肩接踵,热闹喧天,让杨祁臻微微皱眉。说好的历史悠久呢?为什么商业繁华? “我以前没来过。失算了。”害怕白茶被挤到,杨祁臻特意走在她身后,避免人碰到她。 “嗯?还好。也不是每个景点都像陆家镇那样的。”白茶不以为意,指着店铺里的烤羊肉串问:“闻着很香。我没吃过,你呢?” 杨祁臻纠结了。 买,但她从小娇养,吃坏了肚子该怎么办? 不买,但她没吃过,想让她尝尝。 最终,杨祁臻还是敌不过白茶期盼的小眼神,轻叹口气,拉着她走向店铺,“只买一串。” 吃到了烤羊肉串,哪怕味道也不是记忆里的熟悉味道,白茶还是相当满足,津津有味的吃完了全部,拿着大竹签一边闲逛一边找垃圾桶。 杨祁臻注意到了,拿过她手里的竹签,“给我吧。还有什么想吃的?” “想吃糖,大白兔或者旺仔。”白茶轻轻笑着,看向四周要么买纪念品,要么卖烤羊肉串和麻花的店铺,有些遗憾,“不过好像没有。” “不口渴吗?前面有一家商店。我们过去。”杨祁臻失笑。 白茶踮脚,看到的依旧是黑黢黢的脑袋,“在哪儿呢?我没看到。” 杨祁臻彻底失笑,把她按回地上,“人矮了。好好走路,前面就到了。” 正如杨祁臻所言,随人流慢吞吞的走了五十多米,白茶看到了商店。进去后,她先拿了一袋旺仔牛奶糖,又被后排的铁铃铛吸引,驻足了好一会儿,回来时,杨祁臻正拿着两瓶矿泉水在收银台附近等她。 “有喜欢的吗?”杨祁臻意有所指那些铁铃铛。 白茶摇头,“没有。只是没有特殊的。” 是特殊的,不是唯一的。 杨祁臻不禁想到浮沉居里挂着的那些铁铃铛,下意识的问:“那忘川院和浮沉居里的那些铁铃铛?” “有一些是兄长在一些节日里送的。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都被我挂在屋檐上了。”还有一些,是按照记忆里你送我的铁铃铛模样去买的。 “对不起。”杨祁臻心下沉闷。 “不碍事。都是以前的事了。虽然……对于一些往事,我还是做不到释怀。但我兄长的确很好。”白茶的嘴角挂着淡淡笑意,轻轻摇头,转了话题,“对了,我兄长他很喜欢古院子。听说这里也有?” “按理说是有的。” “那我们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呢?”白茶偏头,眨眨眼,看向他。 杨祁臻揉了揉她的头,默认了。 她这么好,他怎么能不答应? 没有询问人,两人结账后就出了店铺,开始漫无目的走街串巷。白茶说:“没有目的才是最好的目的。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找到一个呢?” 于是,两人专往僻静的小巷子里钻,一来二去的,居然意外走进了一条花巷。花巷里有雅致的咖啡店和安宁的书店,石阶两旁还搭着葡萄架。细碎的光班打在葡萄叶上,叶子绿得耀眼。有轻扬的音乐从咖啡店里传出来,让时间在这里变慢了。 很多年前的记忆就这么突兀的回来了。 白茶想起了那年夏天,她和白简一起来磁器口。小孩子爱乱跑,白简一下子就跑得没影,害她追在他身后误入了眼前的花巷,然后和他一起为了找出路,误入了另一条真正寂静的老巷,误入了一个叫童家院子的院落。 那是多么快乐的少年时光。 后来呢? 后来她在青石路遇见杨祁臻。那时她还叫他杨老师。那时她一诊失利,成绩忽上忽上的,内心焦灼,他出现了。 辅导她学习,难得的放假带她来磁器口散心,缓减她高考压力。在她高考前突然出现在学校,带她去镇上吃了一碗凉面,嘱咐她不要有压力,尽力就好。 所以,是她年轻幼稚,才会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所以,是她心甘情愿被利用,甘愿被消除记忆也要留在他身边。 白茶问她后悔吗? 她现在也不知道答案。 多年前,她高三,焦虑、迷茫,压力在肩上剧增,几乎把她压垮。她身处黑暗,是他,作为一道光,把她拉向光明。可是,也是他,把她拉向了另一个黑暗。 白茶站在石阶上,一声叹气,抬头看天,蓝色的天被古巷两旁的屋檐切割成一整块长方形,太澄亮,不适合她这种阴暗的人。抬手遮眼,却蓦然发现脸上一片湿润。 哭了。 白茶两行清泪,转过身看着杨祁臻,声音也变得沙哑,“抱歉。有纸巾吗?” 杨祁臻怔然,看着她,走上前,拿出纸巾,却没有给她,而是自己替她轻轻擦去泪水,声音轻轻的,“为什么哭了?” “想起了往事。”看着他轻手轻脚的情态,白茶内心平静,眼里却更加酸涩,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出来。 这人呐,就是这么奇怪。没有那个特定的人在身边,自己能够所向披靡,操天操地好像无所不能似的。可一旦被那个特定的人关心,就变得懦弱无依。 在那些往事里,明明已经习惯被当成白茶来关心,明明已经学会了如何伪装,可如今,她还是忍不住奢望: 哪怕就一次,一次就好。她现在是白茶,她是以自己的身份被杨祁臻关心。 可是,前世今生,命运却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不想再做白茶,她却成了白茶…… 如今,以她这身份,谁还能说清楚那些前尘往事里的纠葛呢? 要不说命运无常呢,这命运是真TMD混蛋! “对不起,有些失礼。”白茶拿纸巾擦干眼泪,吸着鼻子勉强一笑。 “别笑,真难看。”杨祁臻伸手,把她提起的嘴角压下,见她仍坚持要笑,内心一阵刺痛,把她抱入怀,拍拍她的肩,“想哭就哭出来,又不难看。” “不想哭了,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白茶深深吸口气,状似平静道。 真好,他的怀抱还是这么温暖。以后,他爱的那个人一定很幸福吧? “我们继续走吧。”白茶垂眸,离开他的怀抱,开始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 石阶凹凸不平,高低不平,稍不注意就容易踏空。因为走神,白茶踏空了好几次。杨祁臻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轻叱道:“好好走路。” 多年前,也是这一幕。 那时,她心□□玩,初来磁器口,总是恋着景色而忽略脚下的石阶。他也是这般,握住她的手,冷硬道:“好好走路。” 哦,也不对。现在的他,没了以前的戾气,平和多了。真好。 白茶垂眸,轻轻笑着。 就这一次,回去之后就忘了吧。 你看这些景致,哪一样我没有与你共赏过? “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是很忙。但想你了。” “啊……想,想我做什么……” “来看看你。不要多想。”当时,他还揉了一下她的头。她至今都还记得他的眼神。饱含宠溺的,承载满腔温柔的眼神,是毒,让她沉沦。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那段时间,他知道了白芃所做的事,正和白茶冷战。他的确是想她了,想念的是那个白茶。 可是,她当时好傻。说想她,竟然信了。 唉,没脸见人。 白茶扯了扯他的手,轻咳了一声,不自在道:“我累了。” “这里没有休息的地方。”他们现在走的是一条小巷,沿坡而建。此刻,他们才走到一半,向上,是一户人家,穿过人家,或许可以走到另一条小巷。向下,是一条花街,街上买着各种小玩意儿。 “没事。坐一会儿就好。”白茶不在意的寻了石阶衣角,坐下。 杨祁臻无奈,站在她身后替她挡太阳。 当阴影下来,白茶抬头对他笑了笑,指着远处的城市人家说:“你看,还可以看到重庆一角。如果去洪崖洞的话,还可以过长江。” “嗯?你去过?” “去过。”白茶本想说,哪像你,在重庆待了十多年都没去过什么地方。但……她微微垂眼,轻轻笑了笑,改口道:“我十三岁出来旅游,路过重庆,去过。” “我没去过什么地方。”杨祁臻眨了眨眼,目光微闪。或许以后,会去很多地方。 “这也没什么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都博士了,也相当于去过很多地方了。”白茶笑。 杨祁臻也笑,“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吧。” “好啊。”白茶又笑,笑得眼眶湿润。她抹去眼角的泪水,起身拍拍身后,“我们走吧。” 杨祁臻,你知不知道你以前也说过这句话呀。抱歉呀,以前你放了我鸽子,这次就让我报复回去,好不好? 到了人家门口,杨祁臻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又三下,还是如此。 “我们进去吧。这院子早就空了。”白茶指着生锈的门当道。 杨祁臻推门而入。院内荒草萋萋,一片冷清。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延伸到厢房。估计,他们就是从那里出去的。 但,怎么也没想到,沿着这条小路走,他们会看到……避/孕套……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的小姑娘居然要被这种东西污染眼睛。 杨祁臻捂住白茶的眼,愤怒而自责,“别看。我带你出去。” “哦。”白茶暗自好笑,极为乖顺的被他蒙眼带出去。 出来后,察觉到小丫头的笑意,杨祁臻更加无奈了,“很好笑吗?” “没。不好笑。”白茶上扬的嘴角压不下去。 “你还小。”杨祁臻轻轻敲了她一下板栗,牵着她的手,把她护在身旁。 “嗯,还小。”白茶笑着附和。 嗯,我还小,所以就当哥哥妹妹,好不好? “杨祁臻,你怎么了?” “有点累。靠着你睡会儿。” “最近你很忙吗?脸色都不是很好。” “是。别说话。我睡会儿就起来。” 白茶现在都还记得,那个下午,他靠在她肩上睡了好几个小时。那时他的确很忙。白茶病重,白家混乱,他要替她守住江山,还要替她实现白家回归故土的夙愿,怎么能不累? 那时,他还能在百忙中来看她,不过是因为,他们在磁器口定情了,他需要她心甘情愿的成为白茶的影子。 她时常在想,为什么重生的是她而不是白茶。如果是白茶的话,那她现在就能回到青石路22号生活了吧?她现在就可以不用遇到杨祁臻了吧? 可是,为什么就偏偏是她呢?因为她是活到最后的那个吗?如果当初没有参悟透摄魂术,没有夺回身体的主动权,说不定……她就能好好生活了。 但那样的话,就不能再见到他了吧? 白茶看着“童家大院”这四个字,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兜兜转转,命运还是要回到原点。 当年,他们就是在这里定情的。 “杨祁臻,我考上了B大,我可以去北京见你了。” “那周末住我家?” “啊……啊?!” “开玩笑的。傻丫头。以后周末我来找你。” 说来,他还是挺重诺的。说以后周末会来找她,竟然每周都会来。哪怕发生了关系,他也是如此。哪怕今后她成了白茶的影子,他也还是如此。 承诺这东西,好像也不是好玩意儿。 “童家大院。”杨祁臻念出门牌上面的字,本想敲门而进,却见锁门了,不免遗憾。 他记得,这里没有锁门的。 当这个想法出现后,他似乎看到了白茶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出现在他眼前。 杨祁臻忽地握紧了牵着白茶的手,急忙看她。她对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似乎毫不在意,还笑着问他:“怎么了?” “不疼吗?”杨祁臻赶紧松开,去查看她的手腕。 捏红了。 “嗯……有点疼。”虽是这么说,白茶却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就像她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杨祁臻自责,小心揉着她的手腕,“对不起,刚才不小心用力了。” 揉好了,杨祁臻抬头看她,却没有看到白茶,反而看到白茶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白茶笑颜如花,还是如今这个白茶。可他,阴翳,面瘫,不苟言笑,占全了,一点都不讨女孩子喜欢。 他们似乎在说什么。全程都是白茶在说说笑笑,“他”多在点头,只不时插句话。 “他”似乎,对白茶很感兴趣。 不,不,这不是他,他在这里。“他”是谁? 当这个念头起,“他”和白茶就都消失了。他眼前一阵恍惚,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走马观花的闪过,仿若一个人的一生。 “为什么,想起这么多了啊……”有个声音,在轻轻叹息。 最后,他又听到一个声音,一个沧桑的声音,柔和中含着几分沙哑,像极了白茶的音色,“我希望他来世,平安喜乐,康泰无忧。我愿他来世,忘诸事,得安年。” 若能如此,我愿舍弃一身荣华,舍弃一生康健,舍弃来生一切。 …… 杨祁臻感觉有些恍惚,抬头去看白茶,只看见数个人影在交叠。 这是中暑的节奏? 杨祁臻恍惚的想着。片刻后,他眼里恢复清明,头脑也跟着清醒不少。再看白茶,她不知何时已经白了脸色。 很疼吗? 杨祁臻看着她仍显红痕的手腕,更加自责,“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白茶抿唇一笑,岔开话题,“我有些饿了。” “那想吃什么?” “我想回家吃。” “那我们回家?”杨祁臻揉了揉她的头。这丫头,撒起娇真要命。 “我走不动啦。” “好好好。那我背你?”杨祁臻无奈一笑,半弯着身,作势就要背她。 白茶跳上他的背,被他稳稳托着双腿。她趴在杨祁臻的背上,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