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些时日,天气渐渐凉爽,江南这一带地已不是前些时日酷暑难耐,不觉快到茱萸节。 按例而言,到茱萸节这天,书院该休一天,这一点叶秋花期待许久。上次她欣然赴约的酒楼宴,半路被知县横插一脚,多少不够尽兴,这次茱萸节定不能再辜负的。 茱萸节又叫做重阳节,于九月初九这天,三两友人登高,头插茱萸,吃重阳糕,喝菊花酒,以作庆贺。 终于挨到茱萸节这天,叶秋花特地早起来到山下等人,却不料未看到夫子张一远唐选李滨水等人,看到的是个熟人。 叶秋花止住脚步,不肯相信着,马上又莞尔一笑,宛若白云背后的霞光,轻快的走过去,走到那人面前。 “公子……不对,谢枫你回来了?”叶秋花自己都有点惊诧自己话语的习惯。 那人确实是谢枫,此刻正站在她面前,他轻轻点头回应,“这段时间教习厅放长假,我暂回来歇一段时间。”说话间,将手伸出想为叶秋花顺一下杂发,又觉不妥,收回。 叶秋花看看山,又看看他,想起今日出门的初衷,“今天是重阳节,你是要和我们一起登高望远吗?”又细看一眼,发现此时的谢枫整个人变化许多,整个人消瘦不少,气质更加内敛。 “你说的我们是书院中的人吧?”谢枫朝她微微一笑,“当然是要一同去的,这些人你只在信中与我提过。” 叶秋花也乐意之至,喜逐颜开,“这几月也发生许多事,不止这几个人,我们可以慢慢聊。” 于是二人这样一前一后向山上爬去,谢枫在前头,叶秋花跟在后面,这一路爬山并非寂静,不断遇有上山者,亦或下山者,重阳节登高望远习俗确实深入人心。 叶秋花不是第一次爬山,只是能在这样的季节里,空闲爬山是一次新奇体验,似乎许久未得空闲,未好好将自己放轻松。 “让我想一想,最近发生过什么事,付怀山客栈求娶,唐选书院之争,楚秀鲤府试风波,秀才酒席之争等等,你想听哪件?”叶秋花大概将这段谢枫不在的时间,发生过的事回忆一遍。 谢枫见她想的认真,似笑非笑,“那你从这些中拣些自己想说的,只是不能说的太杂,估计我记不住,”又顿了顿,换口气说道,“当然怀山这事是不必再说的。” 怀山?付怀山。叶秋花突听此名,顿时想起付怀山曾是他好友,这么一想,确实不够适宜,只是……,“夫子曾经与我提过,那事你拒过他?” 谢枫一听此话,止住脚步,微微怅然,“这事,是我做的不够细,不然也不会有后来各种变故,才让你蒙辱。” “事情不都过去了吗?”叶秋花被他这样一说,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而且你也做过努力。” 是这样吗?“想法不同。”谢枫的心沉了下去,抛下这句,又踩着山间路,超过叶秋花,向山顶爬去。 二人现在已爬上半山腰,山间尚有露水未消,雾气蒙蒙中山林都有些黯然,未有一丝山林斑斓感,谢枫从山雾往下望,确实看不清山下人间,只是二人这么近,似乎也未能看清多少。 等到山顶,夫子张一山唐选李滨水等人还未上来,山顶上也有些亭台楼阁,间或有人在其中,叶秋花谢枫等人寻觅到他人才走的亭子,等小沙弥收拣干净,二人落座,其间陆续有人往亭中石桌上摆放重阳糕,菊花酒等。 谢枫与叶秋花对坐,此时叶秋花微笑着望向他,谢枫回望打量,短短几月时间,似是经年未见,她的微笑依旧宁静,如山间的溪流,虽踏过重重的阻隔,却依然毫无挂碍的明净流淌。 “学医学的如何?”叶秋花咧嘴笑问,饶有兴味,打破此时的宁静。 谢枫答的随意,“还行,”又心思一转,“似乎很久未听夫子教导,都有些想念他。” 叶秋花正欲答时,山路转弯处,一醇厚爽亮声音响起,“老夫这可逮着你们在说我闲话。”一旁人等掩笑不止,山林似乎也被这样活跃气息而感染,晨光渐渐漫过云雾,将尽染的层林抚摸过,一洗刚才凉意。 谢枫忙站起身挥手示意,“夫子数月几见,还是如这样潇洒自如,”又将目光转向夫子身后等人,笑着说道,“张兄滨水都认得,另外一个人应是秋花同窗,唐选吧。” “你是……”唐选点点头,从下而上仰看,只觉此人面相熟悉,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带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忽的想起,立马回想到,“谢家公子谢枫。” 唐选一直是想结交谢枫的,素来谢枫在林山县微有薄名,只是迟迟不得机会,本想同入书院读书应是没差,未料到他数月未出现,才断念想,想不到他此时此刻出现在山上,闲散淡然之姿,宛若林中高士。 谢枫于亭中,对唐选一笑,“幸会幸会。” 二人说话间,夫子等人也未止步,向凉亭走来,各得一座,不局促,在石桌旁,饮几口菊花酒,尝几块重阳糕,放松自己聊些闲话。 居高处,望无限。这六人心胸似乎也被带的开阔许多,尤以夫子为甚,柔和温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学生们。 “夫子,我曾无意翻过卷宗,有件事,我一直迟迟不敢问,”唐选在六人中忽的开口,“为什么你会来我们林山县教书?夫子大才,为何拘于一县?” 一语落,其余四人也是一惊,唐选竟看过卷宗,家族之力非常人可想,只是这似乎不是重点,重点的还是那四字,夫子大才。 谢枫与叶秋花等人都只知夫子被聘来谢府教蒙学,县试一过,再未教过蒙学,在书院任职至今。平日穿衣行事简朴,想是贫秀才行径,未有留意。 而夫子大才这四字中的大才,在古人刘孝曾标引大才槃槃谢家安此举中,可见夸谓大,寻常一县夫子怎么配的上这句话。 夫子环视周围探寻是目光,轻轻一笑,将杯盏放下,“学当致用,我不喜官场压抑,故将一身学问传教给学生,若能桃李天下,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我们确实很有幸……”叶秋花应道,实则听得迷迷糊糊的,似乎想到什么,却抓不到重点。其他四人也纷纷相和,更觉夫子高风亮节。 夫子只是含笑不答这句,将一块重阳糕放入口中,感受下糕点的细密甜滑,似乎许久未吃到江城一带的食物,不禁又多拿一块。 又在这江南水乡里过一年,被这江南风光迷住脚步,不肯离去,夫子,不完全对,梅益清他也有些感怀。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此句出自韦庄之手,现今数年一晃而过,只是当初念这首词的女子,再不曾出现。茱萸节登高思亲,明明再无人供梅益清思念,这一刻,纵使身旁有他殷殷期盼的学子们,也有丝怅然。 “夫子,我们书院怎么前些时日添置许多书,这书院的书阁中的书,比我想象的要多。”叶秋花的问话打断夫子的神思。 夫子也不多言其他,笑道,“书院向来好藏书,也不知秋花,认真读过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