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的尸体已经白骨化，他只能根据穿着和配饰来判断身份。

在黑牢的几年，他痛不欲生，日夜回想父母流血掉肉倒在自己面前。

心中仇恨滔天，发誓日后定血债血偿。

如今见白骨交叠，尖须蝗虫蹦跳其间，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等他反应过来，破体而出的黑气膨胀弥漫至整个山庄，乃至草木皆枯，虫鼠全灭，方圆一公里再无活物。

连续三天，他与这些白骨为伴，将他们一一葬下。

白日里，他亲手将父母兄弟的白骨放入土坑之中，一点点撒上黄土，直至那些空洞的眼眶和破碎的骨架安息。

与他为伴的，是不远处徘徊的昏鸦与身体即将腐烂的巫医。

夜里，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到原地，等待李昊的到来。

李昊总是那样突然出现，一见到他时眼睛一亮，像是夜里最先露出头的那颗星星。

那时，世界才真正鲜活起来，花草开始散发出香味，灯火才渐渐有温度，以至于，江书墨渐渐开始讨厌白天。

然而天一亮，他重新跪在尸堆里，满手是尸体骨架，被迫回到亡族的悲戚命运之中，直至满手鲜血也毫无察觉。

安葬完最后一具尸体，他浑身被汗水湿透，一个指头都动不了，四周夜幕降临，他才惊觉而起，挣扎地逃离这个乱葬之地。

他要去迎接他的光。

这世界太黑暗了，连他自己都是黑的，唯有那点光亮，才不至于被淹没至绝望里。

李昊的温暖已经渗透至他的全身，一旦失去，就像掉入无边的炼狱，这人间也不再是人间，而是一个巨大的炼尸场，充满着黑与红的熔浆和烈火。

这人世上，除了仇恨，他竟然一无所有，常常想来，既觉悲凉，又有不甘。

所以，当李昊出现了，他更得紧紧抓住，这是他仅有的，可以救命的宝贝。

他需要这道光来抵抗仇恨对身体的侵蚀，不至于被反噬至死，却又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却陷入了另外一个极端。

他已经离不开了，他的念想和活的希望都给了对方。

在这种无奈与挣扎之中，他重修了祠堂，日日擦拭，长跪凝神。

白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陪伴着满室的亡灵，彼此不言。

江书墨当写完最后一个灵牌，与其他灵牌郑重地摆在一起，江书墨又拜了拜。

灵堂里门窗紧闭，烛火噼里啪啦地响，外面的烈日与屋内阴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闭眼，缓缓道：“至此，后事已料，书墨知道你们无法安息，书墨定会手刃仇人，以此告慰亡灵。”

顿了下，他说道：“爹，娘，路途遥远，原谅我无法日日拂拭，望你们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孩儿。”

说完，推门而出，直奔洪府而去。

洪亮与洪晨光父子，必死。

有了体内黑气的帮助，他不过一个时辰，就来到了数百里之外的洪府。

洪府张灯结彩，红纸灯笼到处都是，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正在为晚上洪晨光娶妻做准备。

这是第三任妻子，前两任都不到两年就暴毙而亡，这才连忙迎娶第三位。

下人们都传洪晨光是克妻命，谁嫁了谁倒霉，但是奈何洪府家大业大，还是有不少人家把女儿往里送。

江书墨混在人群里，远远地望着被人群簇拥恭贺的洪亮。

此刻洪亮人如其名，红光满脸，大着嗓门忙不迭地喊道：“同喜同喜……”

府上大喜的日子，洪亮总是喜欢邀请很多的朋友，既充了面子，又能显示他洪府的气派。

此刻可以说半个江湖上的人都来庆贺，其中不少平日里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这都是洪亮这些年来的挚友亲朋。

大喜的日子……

眼前闪过昨天夜里和李昊的婚礼，江书墨轻轻眨了眨眸子，心中陡然暗沉了几分。

此刻新娘的花轿还未到，宾库却已经来得齐全，等着吃宴。

跟着宾客坐在最角落里的一桌，江书墨端起酒杯，看着洪亮朝他这一桌走来。

洪亮一开始没有看到，笑意盈盈地端着酒杯一一招呼，轮到江书墨的时候，愣住了。

“你你你……”

一双虎眸瞪得像铃铛，洪亮像是见了鬼。

举起酒杯隔空与对方碰了一下，江书墨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

一口吞下杯中酒，将酒杯倒过来示意给洪亮看。

这杯送行酒，我替你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