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小区外的西北羊肉馆。 大堂里坐满了人,每桌的客人都被店里西北风味的豪爽给感染了,人人吃得面带红光,两眼发直。 靠窗的一张方桌,闻笑然和祝良面对面坐着,穿黑红色中式制服的服务员拿着点菜单站在一旁等着点菜。 闻笑然手里翻着菜单,不带停歇地报出了菜名。 “烤羊排、红烧羊蝎子、碳烤羊棒、什锦菌菇,然后羊肉串来三十串吧。差不多了,”她把菜单合上,推给桌对面的祝良,“你看看要加什么?” 祝良被她点菜的气势震住了。 这家店的份量向来不少,就拿羊肉串来说,一根三十厘米长的铁签上串满了大块的羊肉,她居然能一口气点三十串,这还不算上前面那几样大菜。 那么瘦的女孩儿,饭量居然这么惊人?祝良不禁开始怀疑,闻笑然在他家吃的那两顿,其实根本没吃饱。 祝良回家前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坐在餐馆里也没什么胃口,于是他直接把菜单交还给了服务员。 大嗓门的服务员麻溜地重复了一遍菜名,完了又问:“二位再来一扎沙棘汁怎么样?酸甜口,解腻的。” 征得同意后,服务员愉快地下好单退场。 两人各自沉默地刷着手机。 祝良不说话是因为心情不好就懒得说,闻笑然纯粹是因为缓过劲来了,发现自己不管不顾地拖着一个处于消沉状态的男人出来吃饭,好像有点强人所难,此刻正处于任性过后的反省期。 他为什么不拒绝呢? 闻笑然想。 他为什么不拒绝呢? 祝良也在想。 这要是换了以前,谁要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非拖着他进行一些社交活动,他肯定头也不回地直接走人,绝对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进了家餐厅对坐着刷手机。 想了一会儿,祝良把这反常归结于他这几天过得太烦了,导致他智商出现了明显下降。 上周祝志学心脏病犯了,他收到消息后放心不下就回了趟家,刚好家里天花板漏水,他就顺便多住了几天,跟楼上住户协商着把这事给解决好。 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只不过从好几年前就这样,他回家里住多久,就能被低气压搞得郁闷多久。 这家羊肉馆上菜很快,没过多久,服务员就推着小推车把菜送了过来。 切开的带骨羊排煎得半熟铺在铁板上,底下垫了层洋葱圈,服务员替他们点好火,肥瘦相间的羊排就开始滋滋地冒出了油花。 红烧羊蝎子每块都大小均匀,带着筋的羊肉被泡在放了灯笼椒的红汤里;鸡碳烤羊棒表面那层皮被烤得焦黄,看一眼就能想像咬下去时酥脆留香的口感;至于那三十串羊肉串,则以满满一捆的集体亮相,争先恐后地一起散发出了带着孜然味的香气。 “还有什锦菌菇和沙棘汁,”服务员熟练地把东西放下,“菜已经上齐了,二位慢用。” 等服务员走后,从上菜起就瞠目结舌的闻笑然,才终于磕磕绊绊地出了声:“怎、怎么这么多?” 正在往玻璃杯里倒沙棘汁的祝良手一抖,差点就把饮料洒到桌上。 他放下宽口的玻璃瓶,不可思议地盯着对面:“原来你不知道自己点了多少啊?” “我……我以为就五道菜嘛,两个人吃很正常的呀,”闻笑然无辜地辩解,这家店她是第一次来,根本没料到这儿的老板做菜有多豪迈,光是那份烤羊排,就铺满了半张桌那么大的铁板,稳稳当当地放在方桌正中间,挤得其他几道菜都只能以它为圆心往外分散放着,“羊肉串也这么大份,我还以为是那种小竹签串的呢。” “……点都点了,”祝良觉得有点头疼,把手边的玻璃杯和筷子递了过去,“来吧,开始你的表演。” 闻笑然赶紧请求支援:“你能吃得下吧?” “我吃过饭了,”祝良无情地宣判了她求援失败,“吃吧,这家店做得挺正宗的,吃不完你打包带回去。” 话虽这么说,但这几道菜里大多是烤物,现烤出来才是最香的,第二顿再加工的话,以闻笑然只会扔微波炉里叮几分钟的水平,实在是浪费了厨师的手艺。 不过等闻笑然吃了一块羊蝎子之后,她就完全忘记刚才的懊恼了。 羊蝎子烧得极其入味,就连羊骨里的骨髓都沾上了麻辣的鲜香,一口咬下去,唇齿之间全是拌着汤汁的浓香。 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闻笑然迅速地吃完一块之后,又把手伸向了烤羊棒。 羊棒就是羊的小腿,这里的肉质最为紧实,烤得太久就容易变老,而桌上这份的火候就刚好合适,外皮焦香,羊肉却还保留着松嫩的口感,吃进嘴里肉香四溢。 祝良喝了口沙棘汁,拿起铁板边上的夹子,时不时把小火熏烤着的羊排一根根地翻面。这个工序简单得不需要用脑,因此他抽出了精力放在闻笑然身上。 多看几眼后,祝良就发现,闻笑然大口吃肉的时候,腮帮子会被肉撑得鼓鼓的,有点像进食的仓鼠,那双圆圆的杏眼也会比平时睁得更大一点,眼睛里写满了被美食包围的幸福。 祝良脑子里闪过两个字:真香。 等他回忆起这个梗是源自网上哪张gif图片时,已经不自觉地拿起一串羊肉串放到嘴边了。 祝良:“……” 中邪了吧。 闻笑然一口气吃了个痛快,感觉肚子已经半饱了,才抬起头看到祝良把煎好的羊排推到了离她比较近的位置。 “……完了,吃这一顿我得多跑多少公里啊。”她既快乐又痛苦地感叹了一句。 祝良挑了挑眉:“你还跑步?” “跑啊,有时候下了班就会直接跑回家呢,”闻笑然拿起一块羊排,见他神色正常了一点,才壮着胆子问,“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呀?” “家里的事,说出来倒胃口,”祝良蜻蜓点水的一句话带过,接着反问她,“你又是为什么不高兴?” “遇到个不认识的人,阴阳怪气地讽刺我,”闻笑然皱起好看的柳叶眉,但很快就舒展开了眉头,“算了,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不跟他计较。” 祝良被她那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给逗乐了,忽然感觉出来陪她吃顿饭还挺划算的,见了她心情都要好上不少。 四十多分钟后,战斗力不足的闻笑然败下阵来,她摸了下吃得饱饱的肚子,再看着上剩了一大半的菜,心虚地表示:“……吃不下了。” “那让服务员打包吧。”祝良说着就转身招了下手叫服务员。 闻笑然松了口气,她本来以为按照祝良的性格,肯定又会嘲笑她几句,结果想不到居然这么轻松地就被放过了。 买单时闻笑然主动结了账:“本来想请你的,结果你已经吃过饭了。这次不算啊,下次我再请你。” 祝良愣了一下。 她这句话说得太顺口,仿佛两个人没事出来吃个饭是件很正常的事。 直到进了电梯,祝良都还回过神来。 他和闻笑然首先肯定是邻居,其次…… 算朋友吗?好像也算不上。 非常奇妙的一种关系,更奇妙的是他竟然对此接受度良好。 电梯里的电视正在轮播着广告,闻笑然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听见一声猫叫后,才注意到是在放一个品牌的猫粮广告。 吃得太饱的直接后果,就是大脑供血不足容易说傻话,闻笑然看了眼屏幕里那只小白猫,直接开口说:“哎,它长得好像棉花呀,棉花该不会是猫里的大众脸吧,到处都有和它长得像的小猫。” 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因为祝良下颚的线条猛的收紧了。 “不、不好意思啊。”闻笑然下意识地道歉。 祝良的目光有几分防备:“什么意思?” “就、就是……,我……”闻笑然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刚才确实是想到和棉花相像的恒星了,但直到说出口看到男人的神色变化后,才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 祝良的眼神黯然了一瞬。 他不该把游戏id说出来的。 毕竟他当年参加过玩家见面会,还因为想带猫进极科大厦给主办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闻笑然既然是恒星工作室的人,只要稍一打听,就很容易知道那只猫的存在。 一阵目眩感毫无预兆地袭来,祝良听到自己的呼吸也沉重了起来。 他开始感到焦灼,不明白他为何答应出来跟这个萍水相逢的邻居一起吃饭,跟个傻子一样看着她点了一大堆吃不完的菜,吃不完还打包带回来,这会儿在狭窄封闭的电梯间里闻得他反胃。 “你想知道什么?”祝良揉了揉太阳穴,想把记忆里血腥的画面推开,“想知道那只猫去哪儿了?” 闻笑然连连摇头。 电梯门应声打开,祝良握紧正在冒汗的掌心,沙哑地说道:“被摔死了,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