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求您……也心疼心疼雀月吧。”
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意识到,五年前那个被他呵斥得躲在床底下不肯出来的小姑娘,三年前那个被他骂得唯唯诺诺,连哭都不敢的小姑娘,如今刚刚溺水醒来就被罚在祠堂反省的小姑娘,她也姓江。
她江雀月,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一个五年前刚刚失去了相依为命了十年的娘亲,就立刻被江家捉来囚禁的可怜的孩子。
父亲为什么从来没有意识到,更从来没有心疼过,他们是至亲之人啊。
但他江颀风不行,他心疼。他心疼这个初见面时明媚耀眼,此后却越来越黯淡的妹妹。
所以五年前他把自己也塞进了狭小的床底下,哄她出来吃晚饭。所以三年前他挡在她面前,昂着头跟父亲奋力吵架。所以现在……他跪在父亲面前,祈求他能唤起自己内心深处哪怕一点点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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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颀风,你该不会忘了,她是什么身份。”江河不为所动,冷冷开口道。
什么身份?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十六年前家里从未停歇的争吵,那个他闭着眼睛都会在眼前浮现的名字,夏知秋。
他是见过她的,在她生产那天,在江家的柴房里。
父亲从南北大战中归来时,身旁带着已怀了孕的夏知秋。
母亲愤怒不已,要求父亲处理掉这个女人,连同她腹中的孩儿。
父亲不允,彼时他兴许是真心爱护着她的。总之,他一力保下了她。
但母亲的怒火没有那么容易平息,她被赶去了柴房,父亲若是有半句怨言,母亲便威胁着要告诉宋家族老,父亲忌惮着宋家,便一一应了。
起初是缩减吃穿用度,后来便是连被褥都不给了。
父亲的爱意也在这漫长的怀胎十月里,逐渐消磨殆尽。
夏知秋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生下了江雀月。说来那日若不是母亲推了她一把,她也不会早产,雀月也不会因此……受那么些苦。
夏知秋的羊水破了以后,母亲便冷漠地逃走了,更是吩咐下人不许去找稳婆。父亲在军中,不知何时才回来。江颀风便是在那时,鬼使神差地摸去了柴房。
就在雀月刚刚诞生,在阴暗潮湿的柴房里发出嘹亮的哭声的那一刹那,江颀风站在外头,突然红了红眼眶。
他不讨厌这个女人,也不讨厌这个妹妹。
他很庆幸,没有因为母亲的失手,让这个无辜的小妹妹出了什么意外。
但命运弄人的是,那个在娘亲体内憋得浑身发紫的婴儿只啼哭了这么一声,便呜咽着几乎要断了气。
母亲便带着大批的下人,将彼时仍旧鲜血淋漓的夏知秋和婴儿扔出了江府。
“是个死胎。夏知秋我也轰出去了,不祥之人。”等父亲七日后从军中归来,母亲是这样说的。
“这样啊。”父亲只是这么应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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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又过了很多年,直到江颀风在金陵碰见了夏知秋。
她还是和多年前一样,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缱绻的笑,即便他江颀风是她最恨的人的儿子。
他知道她恨父亲。
“是江小公子呀。”夏知秋将身后的孩子藏了藏。
江颀风点点头,眼眶不知为何又红了红,“太好了。”他说。
太好了,原来妹妹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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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将夏知秋母女活着的消息告诉父亲,父亲却不知为何得知了。
此后,江家便一直试图从夏知秋手中抢走孩子。只是十年来从未得手,只有江颀风知道,每次都是自己提前得了消息,匆匆告知夏知秋,让她赶紧搬家逃跑。
他是知道的,若回了江府,妹妹不会有好日子过。父亲哪里是真心疼惜那个孩子,不过是怕她流落在外,终究会成为他的把柄。
只有禁锢在自己眼前,父亲才放心。
直到五年前,夏知秋去世,妹妹再无人可以依靠,他才终于没有干涉父亲的决定,将她迎回了江家。
此后的一切都已知晓了。
不过是场迟到的悲剧罢了,他早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