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会儿丫鬟送来了催吐的汤药,姜桃端着药碗喂给他喝了。
汤药下肚眨眼的工夫,萧世南就扶着炕沿对着痰盂一通吐。
等他吐完,姜桃拿了茶水给他漱口,而后让丫鬟把痰盂送了出去。
“我刚都看到你吐出来的东西上飘着一层红油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等你哥回来了我肯定是要和他说的!”
萧世南连忙告饶,这个时候古丽歉然地开口道:“这事儿全怪我,是我提议要去辣味庄吃饭的。”
辣椒在夜明是稀罕的香料,就算是王工贵族也只能在吃食里加少许调味。
所以在经过辣味庄这以专卖辛辣饭食的酒楼的时候,古丽闻到了里头辛辣的味道,就提议去那里用饭。
“这哪儿能怪你啊。”萧世南把嘴里漱口的茶水吐了,说:“你又不知道我有胃疾。是我太自大了,想着这胃疾许久没犯了应该是已经好了。”
看萧世南吐完之后已经不再接着冒冷汗,姜桃让他乖乖躺着等喝第二服药,而后就把古丽拉到外间说话。
方才萧世南吐得天昏地暗的,屋里的味道不算好闻,可古丽却没有半点儿嫌弃,只是关心他的身子。
姜桃就越发喜欢她了,看她自责得眼眶都红了,就安慰她道:“你不用怪自己,如他所说,是他自己不知道轻重,以为自己不会在犯病、没知会你。”
古丽还是自责不已,道:“萧世子也是不想让我扫兴才那样的。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未来几天我想过来照顾他,夫人你看方便吗?”
两人马上就要定下婚期成婚了,姜桃自然说是方便的。
后头萧世南服了第二服药就睡着了,古丽便回去收拾行囊,准备接下来的日子住过来照顾他。
等萧世南一觉睡醒,外头已经暮色四合。
沈时恩和姜杨都下值回来了,正和姜桃在屋里小声说话。
萧世南撑起身子做起来,眼神先在屋里逡巡了一会儿,没找到古丽,他便有些灰心丧气。
沈时恩看他起来了,止了面上的笑看着他道:“你怎么回事?好好地出去、横着回来?都要陈家的人了,还让你嫂子给你操心?”
沈时恩当了父亲后气质越发沉稳,也更有威严了。
萧世南从前就敬重他,眼下被他这么一说,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
姜桃轻轻拉了沈时恩一下,转头接着道:“就是你哥不说你,我也是要唠叨你两句的。之前确实是我说你该对古丽好些的,但是你再想讨他欢心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做赌注。”
她说得十分认真,毕竟这个时代医疗条件十分落后,真要弄出个胃溃疡、胃穿孔的,也不知道靠着汤药能不能给治好。
萧世南连忙保证再也不敢拿身体开玩笑了,随后又失落地道:“本来是想好好表现才陪着古丽去吃辛辣菜肴的,没想到后头疼得不行了,还要让古丽搀扶着我回来。她一定觉得我很没用很可笑。”
这时候古丽恰好走了进来,听到这话立刻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你先是陪着我讨了公道,又不顾身体陪着我去吃饭。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舍命陪君子,说的大概就是萧世子这样的好人。”
萧世南见了她先是不由面上一喜,后来听她一通夸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也没有你说的那样好。不过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对你更好的。”
这也把古丽感动坏了。
想她一个外邦人,和眼前这些人非亲非故的,哪里就值得他们一个两个都待她这么好呢?
换成别人古丽或许会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可眼前这些人随便拿出去一个都是身份尊贵、地位尊崇,能图她什么呢?
只是单纯地对她好而已。
“我也会对你好的!”古丽也立刻保证道。
姜桃和沈时恩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难掩的笑意这傻小子此遭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接下来的日子古丽就带着几个婢女带沈家住下了,婢女们起初还怕自己在沈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被嫌弃,后来发现女主人姜桃虽然自己的规矩气度很好,却不强求旁人,知道她们和古丽情同姐妹,也爱屋及乌地待她们好,吃穿用度都没有短了她们的不说,也不会在她们想出门的时候拘着她们。
而古丽则尽心尽力地照顾萧世南,她个性也有些大大咧咧的,有时候接过丫鬟呈上来的汤药没试温度直接就端给萧世南喝,萧世南面不改色地喝下了汤药,她再拿回药碗的时候才发现汤碗热得吓人!
她摸着都觉得烫,那喝下去得多烫啊!
她自责地道歉,萧世南烫的舌头都麻了,还反过来安慰她说没事儿,大夫都说汤药要趁热喝嘛。
古丽每次都被他逗笑,下一次再照顾他的时候也会更加小心。
两人天天见面,又都是爱说爱笑的性子,没两天就开始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了。
古丽很喜欢听他说以前的事情,听他们那会儿在小县城里隐姓埋名,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却很幸福和睦的小日子。
萧世南从前最是闲不住的,但因为有了古丽的照顾和陪伴,他一场胃疾足足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夜明和大耀进行了第二次和谈。
古丽索性不参与了反正注定要谈崩的,她也没想着再回夜明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谈成了,她那继母和王弟也不会因为她立下了功劳就改变对她的态度。
力刚倒是两次让人来请她,但是古丽不愿意,姜桃自然护着她,外邦使团的人再大胆也不敢擅闯国舅府,也就就此作罢。
半个月后萧世南完全好了,又成了生龙活虎的模样。
这时候姜桃给他做得喜服也做好了,因为家里早就急着他成亲了,所以他的喜服早就做了个大概,只差绣纹而已。
而古丽的喜服则要从头开始准备,进度略慢一些,还没做成。
姜桃让人把喜服给萧世南送去,还特地带话去让他亲自问问古丽是按着大耀的流程先走六礼定亲,还是像夜明国那样直接成亲。小两口有商有量的来,也能让感情更和睦。
萧世南乐呵呵试穿喜服,因为是姜桃特地亲手做的,所以不论是布料还是款式绣纹都格外合适讨喜。
大红色的喜服衬得萧世南眉眼越发俊俏,古丽来寻他的时候见了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笑道:“你这新衣裳真好看!怎么平时不见你穿这样的?”
萧世南羞涩地躲到了屏风后头,一边换下喜服一边道:“这个是成亲才能穿的嘛!在我们大耀,一般男子只有成亲的时候才会穿这种艳色,平时还是穿蓝绿黑白几色的多。”
“你……要成亲了?”古丽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闷闷的。
“是啊。”萧世南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裳,一边系着外袍的衣带一边道:“你是觉得太快了吗?其实我也不是很着急,还是看你的意思……”
说着话他也走出了屏风,然后就发现屋里已经空无一人。
果然是自己太着急了,把古丽给吓到了?
萧世南无奈地笑了笑,想着还是和他嫂子说说把婚期延后一段日子。
而古丽这边,她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姜桃新收拾出来的,考虑到她带的婢女多,这院子格外宽敞,院子里还特地放了个秋千架。
大婢女阿朵正带着几个小丫头荡秋千,看到古丽突然回来了,年纪最小、也最跳脱的阿其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笑着问:“公主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是不是萧世子又给了你什么好玩的东西,你急着拿回来要和我们分享了?”
过去这段时间萧世南虽然一直在屋子里养着,但还是很有心地让小厮去外头搜寻好吃的好玩的,古丽每天都能得到新鲜的玩意儿,婢女们也因为她的缘故在这里吃得好玩得好,很有些乐不思蜀。
古丽闷闷地坐到秋千上,阿朵见了就让几个小丫头都散开自己玩去,而后询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古丽蹙着眉摇摇头,摸着心口没说话。
阿朵也急了,连忙蹲下身来追问道:“公主你说话啊,是不是太后又让力刚大人为难你了?”
听到她语气里的焦急,古丽这才抬起头道:“力刚连国舅府的大门都进不来,怎么为难我?不是这个事儿。”
“那到底出了什么事?公主你这是要急死我吗?”
古丽又捶了两下胸口,才告诉她说:“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我刚去找萧世子,他说他马上就要成亲了。”
“他要娶妻了?”阿朵嚯地站起身,气道:“他要娶妻了为什么要和你走的那么近?我去找他要个说法?”
古丽立刻把她拉住:“讨要什么说法啊?是我害他病了才主动说要照顾他的。而且我是他什么人呢?凭什么去质问他?”
“可他之前日日给你送东西,什么吃食零嘴儿香囊帕子,我们几个私下都在说他肯定是喜欢公主才那样的!”
婢女们的议论调笑古丽也听过几次,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叮嘱她们开玩笑在自己院子里就好,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
如今回想起来她只觉得讽刺!
“他不喜欢我就算了,我们夜明国的女儿难道还愁没人喜欢?”
古丽笑得十分勉强,半点儿都没有从前的恣意洒脱。
阿朵看着心疼坏了,又说:“既然公主喜欢他,那干脆趁着他还没成亲就把他抢过来!”
夜明国有抢亲的习俗,大耀却是没有的。
而且古丽在沈家住着的这段时间,姜桃是真把她当自家人,说话的时候并不避开她。
她听姜桃和人聊起过一个伯爵府的姑娘因为太恨嫁,先后两次在人前丢了丑,现在名声是真的坏了,连累了一家子的姐妹都嫁不出去了。
她要是抢了大耀姑娘的亲事,对方不也就是这种下场了?
古丽做不出这样的事!
所以她只是摇头道:“我哪里就喜欢他了?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都没说出后半句话。
古丽可能之前没弄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对萧世南的感情,但方才听到他说要成亲时,她胸口的闷痛是骗不了人的。
而阿朵这样的局外人就看得更清楚了古丽自打老国王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这么快乐过了,她们几个婢女私下里还说“萧世子对她这么好,国舅夫人又格外和善,如果公主真嫁到这里以后肯定能这么一直快乐下去”。
“好了,不说这些!”古丽甩甩头,说:“本来我们的计划是等力要回去复命的时候,我们再找借口多留两天,等他一走,我们就直接去找我外祖父。现下我们早些走吧,反正力刚靠近不了国舅府,我们偷偷跑了他也不知道!”
阿朵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她了解古丽的倔强和骄傲,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
……
这天午饭的时候,古丽找了个借口没和他们一道吃。
姜桃让人把饭食送到古丽的院子去,转头问萧世南说:“你今天怎么和她商量的?怎么连饭都不过来一道用了,是不是你没好好听她的意思?”
萧世南这天才被解了禁可以吃肉了,一面埋头夹菜一面道:“我啥都没说,就是她看我试穿喜服,然后话还没说上她就直接跑了,可能是害羞了吧。”
姜桃一想还真是,古丽前头直接上门送嫁妆的方法虽然大胆,但到底是女儿家,真到了要嫁人的时候肯定会有些害羞。
“不然你再过去问问她,或者我来和她商量一下?”
曹氏这日来探了萧世南的病后又留下用饭的,听姜桃说到这里就打断道:“古丽虽然是夜明的公主,但往后嫁到我们这里得按着我们的规矩来,未婚夫妻哪有天天腻在一起的?小南在婚前就不要再去见她了,明天我和他爹、你和时恩一起去和她商量成婚的细节。”
萧世南一叠声应好,回去歇下后又觉得浑身不自在。
两人朝夕相对了那么些天,感情可以说是发展得一日千里,这婚期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要是一直见不到不得把他折磨死?
“现在婚期还没定,没走成婚的流程,再见一见应该没事吧。”这么嘟囔着萧世南就去了古丽的院子。
古丽的院子没有沈家的下人,但她婢女众多,一直是很热闹的。
可今天这院子格外清静,萧世南喊了好几声都没人来应他。
等他进到屋里的时候才发现古丽和她的几个婢女都消失了,而桌上只留了一封书信。
古丽的中原华说的很不错,但汉字却写的很不好。
简短的一封信,萧世南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上头写的是她离开了,很感谢姜桃和萧世南几人这段时间对她的照拂。
他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马厩边上。
随后他跨马而上,勒紧缰绳就纵马而去。
……
古丽在用过饭后就带着婢女离开了国舅府,因为她日常就会出门,这次离开也没带什么行礼,所以沈家的下人并没有拦着她们。
一路无言到了城外,古丽勒紧缰绳停下回望城门,似是透过这道门要看到门里的人与风景。
一刻钟后,她狠狠眨了一下眼,接着便转头往前望,决意不再回头。
优柔寡断可不是夜明女子该有的样子!
“出发!”她声音落下的同时,一阵策马声由远至近。
萧世南一人一马从城门中匆匆赶来。
古丽骑射工夫不差,也和萧世南一道骑马出过城,两人表现得旗鼓相当。
如今看到他这纵马狂奔的矫健身姿,古丽才知道之前他是让着自己的。
眨眼的工夫,萧世南已经横在了车队之前。
“你还有脸来?”阿朵把他当作欺骗自家公主感情的负心汉,咬牙切齿地就要跳下马车。
骑在马上的古丽先一步止住了她的话,只问萧世南道:“你病才刚好,怎么突然骑马出城了?”
这话问得萧世南一窒,三分气急,剩下七分是委屈。他为什么出城,当然是来追她啊!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么?所以你才这般突然留书出走?”
萧世南定定地看住她,脸上泛着红,急促的呼吸使得胸膛一阵起伏,宛若被遗弃了的大狗狗。
古丽看见他这么着急,心里攥紧了一般难受,眼眶也跟着发酸。
她强忍住泪意撇过脸,“夜明我回不去了,我外祖父是其他部族的首领,虽那部族的力量比不上夜明,更不能和你们大耀相提并论,但我外祖父和舅舅们都十分疼爱我,护我平安不是什么难事。”
萧世南心下微微一松,想着难道是自己会错意,她并不是要离开,而是要去请能做主的长辈来确定两人的婚期?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古丽的眼泪毫无防备地落了下来,强撑到现在已经是她的极限,“你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已经是要成亲的人了!我知道你们大耀没有抢亲的习俗,所以我自己提前走!你追过来了还不算,还要问我这样的话……难道你真的是阿朵说的那种三心两意、薄情寡信的男人嘛?”
最后一句话古丽是用夜明话说的,萧世南没听懂,阿朵她们几个却是听懂了。
几个婢女哪里能看到她哭,当下就都跳下了马车,用不熟练的中原话开始质问萧世南。
“萧世子既然要和别人成亲了就不该对我们公主那样好。”
“就是,我们夜明都是一夫一妻的,可不像你们中原男人三妻四妾。”
“难道你还想让我们公主给你当妾吗?”
萧世南被她们围着叽叽喳喳地骂了一通,头大的同时又很委屈:“我什么时候说要娶别人了?我要娶的不是一直只有你们公主吗?”
这下子轮到阿朵她们发愣了,而后齐刷刷地转头去看古丽。
古丽呆呆地问道:“你要娶我?”
“那不然呢?”萧世南隐隐察觉到不对了,“早些时候你亲自来送了嫁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天定良缘,宫里大殿之上小珏又亲口问了你。后来我还邀你一同出游,后头我病了你亲自照顾,还住到了我家里……”
“不不不,嫁妆是给母雪虎送的,我说的天定良缘也是那母雪虎和你家雪团儿。大殿上皇帝问的是我送嫁妆作不作数。你我相识一场出去同游也很正常,后头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生病,所以我应该照顾你。”
“这……”萧世南很尴尬地挠了挠头,“原来是因为两国的风俗不同,所以闹了个大乌龙!”
古丽没理解“闹乌龙”这个词,歪了歪头没接话。
萧世南想了半晌又说:“那不对啊,既然这事只是个误会,你之前都不知道要和我成亲的是你,不是更没理由离开了吗?”
阿朵在旁边听着总算是捋清了来龙去脉,她无语地看了萧世南一眼。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等古丽吩咐,就喊其他几个婢女一道回了马车,然后调转了车头。
古丽没应他的话,只是问他说:“那如果是误会,你的名声会不会受到影响?”
萧世南心里空空落落的,但还是强撑着笑道:“没事,反正我前头也黄了两门亲事。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嘛!哈哈。”
他干笑两声,脸上的落寞更是骗不了人。
这事他觉得不怪古丽,要怪只怪大耀的风俗含蓄,而古丽是外邦人,没弄懂他们之前的意思。
怕古丽又自责,他垂下眼睛藏起情绪去给她牵马,“婚事虽然是误会一场,但是我嫂子对你的喜欢却是真的。她要是知道你不辞而别肯定要伤心的,你和我一道回去解释解释。出关路途遥远,也该备足干粮和盘缠……”
听着他满是关心的唠叨,古丽心头一软,脚步轻快地凑到了他身边小声道:“我最近才学了一个成语,叫将错就错。你说将错就错和天定良缘这两个词矛盾吗?”
“诶?”萧世南微愣,难得地很快反应了过来,立刻摇头道:“不矛盾,绝对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