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傍晚时分,我一个人失神地在窗边坐了好久。 孙维禹又出差了,不知道此刻他位于地图上的哪一个落点,又或许还在高空中昼夜不分地飞行着。 我在新公司工作了一个月,已经迷茫到层楼望断栏杆拍遍了…… 上任第一天,作为空降的部门经理,我做了一系列涉险的心理准备,才踏入人力资源部大门,迎接我的竟是鲜花蛋糕和热情洋溢的笑脸,我感动又忐忑地接受了这从天而降的热情。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部门副经理程辰,斯文俊秀的样子,年龄看去与我相当吧,三十出头。 “郁经理,欢迎加入HR大家庭。”程辰把花交到我手上,语气笑容都分寸正好。 众人鼓掌,我忙应道:“叫我芸生就好了,谢谢各位同事,我初来乍到,对公司方方面面都不熟悉,今后还要仰仗大家一同努力,也请程经理多多指教!” “客气客气,他们都叫我程程,对,就是你能想像到的那个……程程。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随俗了。” 他扶额而笑,调侃自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诙谐,几分坦然。 我脑中即刻浮现年代戏里少女冯程程双辫垂肩的清纯样子,不禁莞尔。 这友好舒适的工作氛围带给了我极佳的第一印象。 程辰更是个不错的工作伙伴,专业素养高,执行力强,更可贵的是他有一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好头脑。 我才到任,各种接洽、衔接、磨合问题纷至沓来,每每遇到此类困难,作为公司的资深HR经理,他总是能提供给我精准又实用的解答或是建议。 上班第一周,除了积极熟悉新环境,调整工作状态之外,新老板方辛提出的组织架构调整方案,成了架在我心口上的一把枪,想到板机随时要被扣响,就命悬一线般紧张。 重整组织架构,需要对整个公司从战略到执行到运作这三个层面情况都有深入甚至是贯穿式的了解,而我,作为一个从总公司空降下来的新晋HRM,杳如白板一张,根本不具备立刻完成这项工作的素质。 然而,自己在老板面前拍胸脯应承下来的活儿,咬断了牙根也得扛下来。 于是我给自己加了近半个月的晚班,日日早出晚归,埋头于卷帙浩繁的文档资料中,以期能以最快速度从HRM新手班毕业。 幸好有程辰的从旁帮助,他就犹如一本公司掌故大全,随问随反馈,让我省却不少繁冗无谓的案头翻找工作。 孙维禹也忙,那次从北京回来,他就社会活动不断。不是忙着出席各种典礼,就是奔走于各峰会论坛……甚至一改之前的低调克己形象,挑起了某两岸联谊商会主席的大任,成立典礼上,他与两岸政要们并肩而坐,在镁光灯下露出庄严而凝重的笑容。 我问他:“怎么连你也开始爱抛头露脸了?” 他仰靠在沙发上,握住我的的手,在他腿边轻轻击打着节拍,眼睛半闭,一脸惫懒:“换个思路看看,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嘛。” “嘁!还不就是沽名钓誉。”我讥笑道。 他转头看我,目光里流转着复杂的柔情:“你不喜欢我这样?” 我靠在他肩上,叹息:“我是不喜欢你为这些事所累。” “傻瓜,沽名钓誉的事,也要有人做啊!” 我忽感唏嘘,近年来,公司人事方面动荡频生,加之近期周甘宁出走,孙维禹作为公司最高执行官,当然再难继续在幕后韬光养晦了…… 顿觉自己之前的嘲讽好不幼稚,也好不懂事,我抱住他的腰,枕在他胸前:“对不起。” “你哪有对不起我,倒是我太自私了,总是忙着自己的工作,没照顾好你。” “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的忙了。” “哈哈,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他搂住我,将下巴轻枕在我的头顶,仍旧是半闭着眼,似乎在享受什么天大的温情。 我却因为他这句话,又生出了新的心事,只能埋着头,装作云淡风轻。 我们哪里是什么夫妻……横亘在途中的一道道坎,使得那重梦想,于他于我,都远如天梯。 新公司的第一次中高层管理会议,我熬了一个通宵,才勉强把新方案的PPT整理完成,打算在会上作个简单汇报。 开会前,程辰递给我一杯连锁品牌的咖啡,杯角标注信息的位置,写着一个大大的“芸”字,还用马克笔画了一张笑脸。我感激地望向他,为这份鼓励带来的安慰。 汇报完成得还算顺利,讲完最后一张文稿,我悄悄松了口气,用余光瞥了瞥老板方辛的脸色,她仍是一脸不惊不喜的平静,倒是坐在她右手边的副总袁易给了我几分赞许的神色。 我悄然坐下,身边的程辰递给我一个庆祝的眼神。 “按照这个思路去设计,逻辑框架可以,关键在落实。多和各部门管理者沟通,结合公司发展现状,要落到实处,不要又是改头换面、流于形式!” 方辛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头都没抬。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却只垂着眼,看向桌面一个空荡荡的落点。 当天晚上,部门例行聚餐,为了答谢同事们对我的热情与支持,我主动提出请客。 选餐厅时,有人动议去试试新开的豆捞,立刻遭到齐声反对:“程程海鲜过敏,不行不行。” 又有人提议日料,再次遭遇截击:“太凉了,程程同志感冒刚好。” …… 我暗忖,这一个部门十几口人,都一心扑在程辰身上?这广得人心的好青年形象,他是怎么做到? 最后决定去吃烧肉,席间总有人密切关注程辰碗里的状况,不时地给他补上刚出锅的菜品,对离得远一些的食物,还能手手相传,直至传到他面前,衔接得自然流畅,放佛早已形成定式。 我一边忙吃,一边低声问他:“你人缘真好,怎么做到的?” 他笑着递给我一份刚烤好的肋眼,并细心地替我把面前的压褶的餐布铺平:“我们HR部门一直就是这样啊,大家感情都不错,像一家人一样。” 我微笑着点头,望着眼前这欢歌笑语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我总有种异样的感觉,我与他们,就像隔着一层坚固的透明玻璃,清晰透亮,却又冰冷坚硬。 我想把工作上的这点困惑说给谁听,可是手机通讯录里翻过一遍,又把屏幕灯熄灭了。 过去,周甘宁作为我的上司,他总是把包顶在头顶,我只管跟在后面芝麻西瓜一通乱捡,到了任务结束,他才会给我条分缕析地讲解得失、原因,我就在他的一堂堂讲解课上,心安理得、慢条斯理地成长着。 可现如今,再没了在他树下乘凉的便利,又不甘心于只扮演孙维禹或是其他人的附属品,我咬牙切齿地想要独立。于是,我的人生课堂被置于荒野之上,如何求生成了我一个人的事情。 一周后,我带着草拟的第一份组织架构方案去敲方辛办公室的门,扑了个空,秘书说客户那边有大型交流活动,方总带人去捧场了。 退出总经理办公室,在门口偶遇了程辰,他刚从隔壁的副总办公室出来,乍见我时面色一怔,瞬间又恢复了自然,笑着同我打招呼:“芸生!” 副总袁易主管业务和行销,与人力资源部门交集比较少。且依照组织结构,我作为HR部门负责人,直接向方辛汇报,那么,我部门的副经理为什么会出现在袁副总的办公室门口? 我心中疑惑的声音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却愈发镇定平和:“Hi,这么巧?” “是啊,袁总陪方总参加活动去了,我来找他秘书核对一份合作商那边的报销单。” 解释得合乎情理!业务上,合作商常与我们联合举办活动,涉及到某些交叉的费用确实可能会经手好几个部门。 我笑着点头:“我比较惨,扑了个空。早知道来之前先问问你了。” 程辰闻言,面色一僵,唇边的笑容维持得有些勉强了,他干咳一声:“我也是,来了之后听秘书说的。” 对于两位老板的去向,他比我还要清楚,这难道也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