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难得带走些酷暑。 昨夜下了场小雨,空气有些潮湿。 城内,随处可见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粼粼而来的车马,惬意的笑容,无一不反衬出泱泱盛世的得意其乐。 街道两边是酒馆作坊等商铺。远处旷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街道四通八达朝几侧延伸,行人众多,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送货的,还有许多被皮鞭伺候抽搐于地的奴隶哀声求饶的。 阳光洒在便眼红墙绿瓦之间。 刚从百鹤酒馆办完私事出来的许息带上面纱,因闲来无事便独身沿着铺子游荡,难得感受着繁华喧闹。 人声鼎沸,人群中一道浅色绉纱裙格外亮眼,系腰封带更是掐出盈盈身姿,轻纱半遮面,独留一双灵动的黑眸,眸中仿有弦月一弯,不少擦肩而过的官家子弟止不住留意。 墙头巷口。 一群孩童正在玩闹,只是依稀可见,其间一个消瘦的身形蜷缩在地,衣衫褴褛毫不遮体,淤泥沾染下的躯体全是乱棍打出的淤青血印,那人微颤颤的用双臂护着脑袋,丢了一只破鞋,外露的脚底还在冒血脓。 几个孩童正拿着糖葫芦吃剩下的尖棍儿戳着他伤口,嘻嘻笑着。 “他还没死,在这儿已经躺了三天了。”一个男娃用袖子擦了擦鼻涕,骄傲的仰起脖子,“所以是我赢了,你们输了,快给我糖。” “哼,就不给。”“我也不给。” 男娃有些急了,上前要拽几人袖子,脸上圆滚的肥肉一颤一颤,“不行!你们赖皮,赖皮!” 没有伙伴儿灵活,走位稍显迟钝,男娃心一急就是楞头往前冲,拐角口不慎撞了人,反将自己摔了一屁股,抬头正打算哇哇大哭之际,却被对方先堵住了嘴。 许息刚买的桂花糕散了一地。 说不生气那是不存在的,皱眉朝肇事者看去,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屁孩儿,坐在地上还妄想哭,摆着受害者的模样,有恃无恐。 许息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沾了泥的桂花糕塞进男娃嘴里,想也不想揪起他衣领让其站立,力道过重堆出男娃的双层下巴。 “你要是敢哭,我就割了你舌头。” 其余几个孩子们不敢出来逞能,都畏缩在不远处的树后观望。 许息的威胁挺管用,至少对眼前那吓得落荒而逃的小屁孩儿来说。 她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尘土,目光侧移。 巷口附近,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奴隶正跪伏在地上捡着桂花糕吃,不论多脏就往嘴里塞,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许息也只是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她可不是什么观世音,普度众生怕是忙不过来。 反没料到那奴隶竟然手脚并用爬了过来,惊扰了她。 木书躺在地上,隐约间听见少主的声音,他试图睁开眼睛透过臂弯的缝隙看去,可惜眼前有些模糊,唯有一点身形摇晃,于是伸手想要触摸。 等木书意识清醒后发现自己那只皮肉外翻满是淤青的左手正紧紧抓着少主的小腿顽固不放。 他浑身颤抖想说话,却发现嘴里塞满了香甜的糕,即使一口干涩难咽下,他仍然试图强硬,仿佛喉头灼烧的刺痛感无关紧要。 “少....主.....”他是冤枉的。 干涸的嘴唇翻着死皮,木书无声的颤着唇瓣,即使知道眼前的人是个万恶之主,可他心里不知在渴望什么东西。 他声音沙哑异常,怕太过莽撞,驼着背跪在地上磕头。 他渴望活下去。 “.....少主....我.....” 话未尽,木书磕在地上的脑袋被人抬起,只见一只白皙的食指弯曲勾起他的下巴,温热的指尖让木书一颤,对方正安静的打量着他,用那双静的毫无情绪的眸子。 许息思绪万千,听声音觉耳熟的很,果不其然,即使对方面目肿胀,唯那双眸子仍然漆黑生辉,如颓废在淤泥中依旧妖冶。 许息觉得不可思议,捏着他下巴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你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木书眼底泛起一点水光,但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抬头对着少主缓缓道来。 他要赌。 赌少主信他。 ....... 夜幕将至。 晚风吹过深庭后院。 木书喝完药便歇下了。 昏暗的室内唯有西窗一束月光照入,斑驳的树影打在墙头。 ———“我信你。” 朦胧间似有人在耳畔轻响,这句话如同藤蔓紧紧桎梏着他,殊不知那只是某人敷衍的随口一提。 黑暗中,木书睡的很不安稳,他不知为何,满脑一笔一画印刻着少主的模样。 缓缓睁开眸子,也只有空虚袭来。 木书休养了三天,这三天少主并未出现,只是偶然从下人们口中得知少主已进宫多日未归。 ....... 是的,将近两个多月了。 曾经一步一步走成的局,终究还是成了未解开的谜,着实当她伤神。 在这样一筹莫展下去,找不到段世婴这人,依旧是死局。 于是她决定主动出击,果不其然,摸索了一个多月,通过黑市地下的人脉了解到了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 据说,前朝皇帝被宦官夺了帝位后,战争期间生灵涂炭,当日后宫无一人幸免,所有参与前朝势力的被连根拔起,株连九族,斩草除根。 可是狗皇帝身边有个西厂都督,此人着实不好对付,前朝将军带着皇子一脉的段奕山在地下埋伏多年,十多年下来,羽翼终于丰满,等来了机会。西厂都督带着四五个主力团和大批地方部队都投入了战斗,就是都督所带领的地下党们,这些部队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却成了段奕山所带领突击战役格局上的棋子,打援的打援,伏击的伏击,忙的不亦乐乎。 高昌之战的结果是:一场混战使西厂都督损失惨重,反倒被段奕山打了七寸,带领队伍及时支援,完美的伏击打得西厂都督顿时面色煞白,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也就是去年,一道圣旨下来,才知道当年皇帝死前临时拟了一份遗嘱要传位给六皇子,应该是不希望自己死不瞑目,然而当时存活的也只有两个皇子了。 那么重点来了,这段世婴是六皇子,当年他才五岁,趁局势混乱被母妃送出了宫交给了她贴身的奶娘,奶娘带他逃出城外,为了引开追兵,无奈将段世婴暂托付给了一家卖鱼的农户,然奶娘却下落不明。直到几个月后,一个瞎了眼的婆婆蹒跚来村落寻人,被好心人指引下带到农户面前,那时农户染病快不行了,他告诉奶娘段世婴生了场大病,已经变得痴傻不似从前了,临死前将段世婴亲手交还给了奶娘,安葬好农户,奶娘就带着皇子在这个村子过了十多年,直到消息传来新皇登基,不久就有将军特此来接段世婴回宫。 事情了解到这里,许息表示有一点明白了。 那段奕山是个庶出又是个腿残之人,没理由登基,可当段世婴被接回了宫,得知已经变成了一个痴傻儿,圣旨又已经宣下无法更改,天下怎可以交托给一个傻子,于是决定偷梁换柱,就将参与战役的段奕山替名捧上了台面。 许息深思片刻,只觉得心肌梗塞。 因为...... 传说中的男主.......竟是个傻子? 天要亡她..... 于是,许息改变了策略,为了能接触到传说中的段世婴,她决定先去刷段奕山的好感值。 她曾经攻略段奕山四年,深刻了解对方的爱好脾性,所谓术业有专攻,再次攻略他应该不难。 为了接近段奕山,许息特意造了个假身份,是个父母双亡从外地而来谋生的小户人家。 好歹她也是个混过社会的,处事懂得圆滑,很快以新身份立了脚跟。 段奕山有个青梅竹马,当朝将军的女儿,叫王易音,是个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的姑娘。 许息打探到王易音喜欢听戏,于是常常去百鹤酒馆围堵人家姑娘装偶遇,由于许息容貌过于出众,很难不让人去注意,就这么一来二来之下,两人竟然也熟络了起来。 这不,今日段奕山邀请王易音进宫切磋棋艺,她自然打算带上许息介绍给段奕山认识。 ...... 偌大的后花园。 许息和王易音跟着公公左拐穿过重门,沿途的景似乎没什么变化。 一袭金黄落入眼底,那人负手立于水池边。 似是察觉到来人,他转身朝后看去,当他视线定在王易音身侧的女子时,明显多留意了几眼。 那女子身着一件淡蓝烟衫素裙,折纤腰以微步,裙幅褶褶轻泻于地,眸含弦月流盼,她朝自己笑看而来,仿佛要应了那句秀靥艳比花娇。 许息已来到段奕山身前,恭敬的行了礼,简单的介绍自己的身份。 他高挽着发,顺柔的墨发如丝缎盘在身后,俊眉之下那一双凤眼微微下垂,透着一股子的冷清。 只见段奕山缓缓靠近,一瘸一拐的模样着实让人觉得很不美观,他仿佛故意要与许息擦肩而过,那不点而红的朱唇轻启,带了些笑意,朝凉亭走去。 “都过来吧,外头天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