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城有两座火车站,刘冬冬家这边的是老站,位于市区,属于气氛比较怀旧的。 “姑娘,醒醒啊,听的见我说话吗?” “……”瞿嘉感觉自己置身冰窖里,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不过她没有惊慌,努力地,慢慢地睁开眼皮,模糊的视线里瞄到一位剪着利落短发的老奶奶,身上戴着,印有优滋味字样的咖啡色围裙,这是一家奶茶店。 “终于醒了。”老奶奶长舒一口气,她身边还站着自己的儿媳妇,手上端着一杯热水,老人家亲自把热水杯接过来,转到瞿嘉面前,“孩子,喝点热水,你晕倒在公交站台那,我儿媳妇刚好送外卖经过,把你抬回来了。” “……抬?”瞿嘉首先注意到这个字眼。 “是的。小姑娘你穿太薄了,可能又没吃饭吧。看你怎么都叫不醒,儿媳妇就和保安把你抬上车,带店里来了。”老奶奶说着,硬是把那杯热水塞给瞿嘉。 “谢谢二位。”瞿嘉接过,并朝旁边的年轻女人致意。 年轻女人点头笑笑没说话,然后转到后厨去了。 小小的店面不足二十平方,狭长的一条。瞿嘉坐在店内仅有的两张桌子,最外围的一张。迎面一张玻璃,能看到火车站通红的三个灯光大字。她并不多话,甚至没向老人家解释自己为何突然昏成这样。 就算低血糖,也不该如此人事不省。 她尚未恢复生气的眼神,茫然的盯着外面的大广场,空荡荡的,想搜寻点蛛丝马迹,然而,那扇空旷的玻璃门忽然被挡住,一个风仆沉沉的男人哐一声拉开把手,门上的风铃顿时促响。 瞿嘉一惊,未看清他的样子,左肩就先一阵痛,陈皖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关机?喊你那么多声没听见吗!” “我……”瞿嘉要解释。 然而老奶奶矮小的身子立即从柜台里灵活闪出来,哎呦呦的嚷着拉住陈皖南的手腕就往后拽,一边拽一边劝,“两口子可不能这么打架!你这么急的找她,可见也是担心的。人在不就好了吗。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陈皖南:“……” 急的没脾气。只红着眼角,拿冷冽的余光瞪她。 “对不起。”瞿嘉见他被老人拉着,无奈又冤枉的样子,心里不自觉有些内疚,避重就轻解释,“我刚才有些低血糖,被送外卖的老板娘看见,好心扶过来的。手机关机,我还不知道。打算马上就离开,去找你的。” 陈皖南没搭腔,眼睛里的红血丝依旧没退。根本不想理她。 “怎么离开呀?”这时候,后厨传来动静,是端着面条过来的奶茶店老板娘,她把面条放在瞿嘉的面前,筷子递到她手里,意思很明显,让她食用,“没吃晚饭当然容易低血糖,吃点再走呗。” “……”瞿嘉真是食也食不下,径自拿着筷子,半晌听不到他的动静,感觉喉咙都被堵住了似的,这种久违的好像叫脆弱的东西,真是太久没有光顾过自己了。 …… 最终,她还是吃了小半碗,陈皖南好像多跟她呆一秒就浑身难受,第一时间掏钱包付掉面钱,一声不吭的推门,在外面闪着白光的招牌下,抽闷烟。 五分钟后,瞿嘉出来。 “回局里吗?”她声音明显带着气血亏损的乏力。 陈皖南不自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没正面看她。心里有些话却压制不住,想问问这个女人,当初在一起的两年,他陈皖南有哪点对不起她,最后落得一个,被分手,需要犯罪心理系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人来通知他。 “能有点实话吗。”一时忘记手上的凶杀案,他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痛快问出来。 瞿嘉没有回应。她已然意识到他将要谈什么。 果然,陈皖南转过身来,把烟蒂往垃圾桶准确无误的一丢,那双严酷的眼睛,是看不出半点桃花的柔情了,只剩嘲讽,“我真觉得大学那会,你虽然清高,但不至于残酷。后来我知道了,你不是清高,是在玩我——瞿嘉!我父亲再婚,我妈车祸去世,鹿跃一度成为孤儿……这些算我那两年的坎,哪件我没跟你交代过。你呢?” “现在发现不对,不是太晚了吗?”瞿嘉的意思是,如果当年你觉得我闷,我可以改。现在时过境迁,提这些有什么用。 快回去开会吧。 就差没加上这句。 她低头,脚不断在地上追着彩灯的影子。 “晚了吗?莫名其妙被分手,还不能追一个理由了?真是够了瞿嘉,你愿意玩心胸宽广是你的事。我就想问,你当年什么意思?求着你哄着你跟我做,你他妈不愿意,老子喝的伶仃大醉,你跑来勾引,弄伤弄残你都你他妈的活该——” “陈皖南!”瞿嘉面红耳赤,而且被震惊袭击了。 ……那天晚上,他明明喝了不少酒,整个过程中,没叫她一声名字,需索强烈的,疼的瞿佳浑身发抖,她以为那样一场大醉后发生的事情,他不会有记忆的…… “不是你干的?”陈皖南轻蔑一笑,停了停,似乎终于出了气,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脸,下最后通牒地道,“瞿嘉,六年。从你一走了之,就该知道,我一定会找你算这笔账。” 他说完,就潇洒的转身,留下瞿嘉在原地眼神惶然…… …… …… “案子结了,交两份报告。另一份是什么,你心里有数。”陈皖南表情怜悯的经过瞿嘉身边,丢下这么一句话。 市局刑侦队会议室里,坐满了专案组的其他同事。 瞿嘉耳根子发红,并不是羞的,而是他行为处事方式,公然利用职权,拿捏她……可,相比她的绝情狠毒,他生这点气算什么呢。 这么一想,瞿嘉就笑了笑,不再多想,她埋头,仔细检验自己走访调查得来的数据。 坐在旁边的赵晓然好奇的伸头,想看看瞿顾问都画了哪些关于真凶的特点,却看到那页笔记的抬头,赫然是宋飞羽三个字……她顿时有点懵,宋飞羽和这案子有半毛钱关系么? “嘉姐。呆会,你不想说的可以不用说,第一天上班,准备不充分很正常。不要因为白局在,而有压力。” “好。”瞿嘉对关心自己的赵乐天笑了笑,再次把视线埋在了文件里。 “好了,同志们,说说盆景园卢思琪被杀一案的进展。马上三十六个小时了,局面现在很被动。南湖地区的高中,今晚全部停掉了晚自习。大家穿一身制服坐在这儿,没能给孩子们创造一个安全的读书环境,都要感到惭愧。但我还是相信陈皖南,带领的这支队伍不会如此不堪,抓了一个路过的蒋震,一个吊儿郎当的陈三平……好了,凶手是谁,现在给我交出来吧。”白局长一连串的开场白,拉开了会议室里紧张又凝固的气氛。 他一向严肃,尤其长了双不怒而威的虎目,这一番先礼后兵,简直泰山压顶似的,给人压力。 他对陈皖南这次的办案方式相当不满,碍于瞿嘉跟着他一起,女孩子又是老友徒弟,第一天上班,才没当场叱骂。 “你们重复走了一天,有什么结果呢?”最后,他这么一摊手,虎目严酷的盯着罪魁祸首,忽而,大吼一声,“一盘散沙!” “散沙?”陈皖南终于有了表情,明显是不服,他似笑非笑地说,“那现在,我给您整理下,盆景园凶杀案来龙去脉。到底是我散沙,还是您散光。” 瞿嘉:“……” 深深担忧他的仕途。 “第一,蒋震是不是纯路人。不是。他携枪恐吓欠债人陈三平,在公厕大约一百米的石径上打了对方脸部三拳。致殴过程中,根据陈三平口供,他当时隐约听到一声砰……这是什么呢?武法医!” 会议室气氛紧张寂静,当陈皖南喊出武法医后,却半晌没人答话。 “武主任,武主任……”一直喊不动,年轻的助理法医,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站起来,虽然不知道武主任怎么了,但他自己还算可以镇定讲话,“我们给卢思琪做尸检时,发现一个很奇怪的死前伤——左臂肱骨中下段螺旋形骨折,这是典型的投掷性肱骨骨折。” “投掷性骨折?”白局长惊诧。 “对的。”助理小法医点点头,“就是您想的那样,卢思琪死前大力投掷过东西,并且,用力到肱骨都折了。” 四下一片安静,大家脑子里都有画面,那个女学生挣扎过,她显然是看到了蒋震和陈三平的身影,才会扔东西求救。 “陈三平听到那声砰,是手机吧。”白局长回味过来,眉头皱的死紧。 陈皖南面无表情的坐在位置里,像是课堂上老师提出问题,大家绞尽脑汁,而只有他,一眼看出来是个差生无疑。 但,这个差生又再次开口了。 “这声砰后,大约十分钟,蒋震放走了陈三平。他走至公厕外边竹林位置小解,之后离开盆景园。而陈三平因为挨打,慌乱间掉了家里的钥匙,他返回去捡,却捡到一只粉色的手机。继而占为己有。当晚,因为钥匙没找着,他在洗浴中心过了一夜。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等等,捡回一条命,这是什么意思?”白局眉头又再次皱起,他现在生生怀疑,这一天总联络不上陈皖南,这小子故意藏着线索,溜他玩呢,气的白局猛地拍桌,“快说,快说!” 瞿嘉:“……” 再次深深担忧某人的仕途。 陈皖南直起的背,悄然放进了椅子里,不用他开口,那箱,赵晓然接收到眼神指令,刷的声站起来,她手里拎着的证物袋,一只粉色手机在里面,十分遗憾道:“这只有明显碎痕的手机,正是陈三平从现场捡回来的。确实是死者卢思琪的。今天我在学校走访,陈队下午过来,让我把这支手机,暴露给死者的三名女同学看。当时我很不明白,手机里明明有卢思琪的信息,为什么还要辨认呢。后来我明白了……这三个女生。” 赵晓然说着,走出座位,在屏幕上放出三个女高中的照片。 瞿嘉轻微扫了一眼,就是当天早上,跑来她店里,问卢思琪有没有来住宿的三个女孩。 她的表情十分平静,似乎对陈皖南这队人马的势如破竹,早有所意料。 “她们分别是,蒋菲,吴露露,韩熙。看到这只手机时,有两个女生,完全没有什么大反应,可是,这个韩熙,她表情极其惊恐,我甚至看到她唇色发白,膝盖在发抖……”赵晓然忽然把目光递给瞿佳,“瞿顾问,你是微表情研究专家,可以告诉大家,韩熙怎么了吗?” “对,瞿佳也说说话。”白局长此时忽然想起瞿佳似的,客气又略有期待的看着她。 在那张写着宋飞羽犯罪心理预测的纸上,瞿佳终于被迫的,停下笔。她并未答赵晓然的问题,而是看向对面窝在椅子里的陈皖南。 他恰递了目光过来,与她对上,瞿佳嘴角浅笑,语调轻缓,“今天在卢思琪家,你说,你在找东西,我问你是什么,你说走完全程,我便知道了。你找的是卢思琪成为被害人的原因。而这个韩熙,就是卢思琪被杀的真相。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