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谁呢？”卡米拉突然来到了露西妮的身边。　　　　“没有呢。”露西妮侧过头，假装在看秋千架上垂下的绳子。出于少女的羞怯和别扭心思，她并不愿意自己的情愫被兄嫂发觉。　　　　“哎呀。”卡米拉突然说，“来了我们不认识的客人呢。”　　　　露西妮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下方的公馆石路上正走着一群人，多数是侍女，也有几个侍从，其中最显眼的是被簇拥在中间的两人——一个是位身姿优雅的女性，面容很陌生，一头浅金色的卷曲长发挥散在肩上，把她的皮肤衬得雪白，显然是位出色的美人，而且看起来很年轻——她又看了露西妮一眼，确定两人的年纪应该差不多，但是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露西妮是那种世俗的美人，年轻，但热烈而真实，她的红润的脸颊、弯弯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和花瓣一般的嘴唇都在告诉人们这一点——她是个美丽的少女，但等到她更成熟的时候，她还会更美丽。　　　　而石板路上那位，美丽得像个剪影，窈窕、纤细，像那种只存在于教堂的彩色玻璃画里的天使——如果不是她本身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卡米拉会真的这样以为的。　　　　“我不认识她——从来没见过。大概是当地哪个贵族的女儿？”卡米拉说。她认为那是位贵族是有理由的。那头浅金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有哪个平民百姓能让头发有这样的光泽，还有那白得好像透明的皮肤——那要是生在哪个农妇的脸上，只怕早就被无可遮掩的阳光和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了吧？　　　　这样出色的美人，应该要打听一下她的来历。卡米拉这么决定着，又看了一眼另外一位。　　　　这却是个熟悉的人。　　　　露西妮已经说出了她的名字：“乔伊斯·冈瑟。”　　　　惊讶于她奇特经历的同时，露西妮再次把她的相貌看在眼里。　　　　同在王都生活，她却从未见过这位冈瑟小姐——她似乎不参与社交活动，或者说，她很少参与贵族女子的社交活动。舞会、茶会、香水品鉴这类活动，她从没见过冈瑟小姐出席，但在哥哥们的谈话中她却常常能听到她的名字——“从没听过……冈瑟是要把女儿当成儿子养吗？”“太粗暴了，简单直不是女人。”——这类评价，一度让她对这位小姐十分好奇。　　　　不过地位显赫的冈瑟公爵性格孤僻，深居简出，慢慢地，连同这位神奇的小姐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只是想不到，原来她竟然一直在为王廷工作。　　　　乔伊斯仍然穿着骑马裤装，她的身资颀长挺拔，这身衣服让她显得十分英气。如果不是已经知道她是女人，露西妮宁愿认为那是位英俊的男士。　　　　“过来。”卡米拉朝露西妮招手。露西妮便抛弃了秋千坐到她旁边的另一张靠背椅上，侍女们走过来，往她们脚下放了脚垫，开始往她们脚上涂抹精油。　　　　“知道为什么冈瑟家会让她去王廷工作吗？”　　　　“为什么？”这个问题让露西妮坐直了身子，她实在太好奇了。　　　　“冈瑟家啊……”卡米拉接过一颗剥好了皮的葡萄送进嘴里，“可不是一般的贵族哦。”　　　　现在的冈瑟公爵是第二代继承人——比起其他家族，他们家不论根基还是人口都显得十分单薄。第一代冈瑟公爵本来只是内廷护卫队的一个侍卫，深得当时的国王喜爱，原因众说纷纭，但有幸瞻仰过他的画像的人们都认为这是应该的。因为他简直太好看了，作为一个男人，你会忍不住用“美”这个字眼来形容他。　　　　“我听人说，他和十二世陛下是‘那种’关系……”露西妮迟疑地说。　　　　卡米拉轻蔑地一笑：“这就是人们的毛病——只要一个人拥有出众的美貌，他剩余所有的一切才能都会被无视。就因为侍卫冈瑟的美貌，人们忽略了他强悍的武艺，超群的才华，把他立下的所有功勋都抛在一旁……”她的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处，“我的祖母年轻时有幸和那位大人相处过，他的胸襟广阔，能力出众，那绝世的风姿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露西妮有些不耐烦，但她仍然安静地听着。　　　　“他拥有的一切特质，都证明了他不可能有一个平凡的出身……”　　　　“可是，只听说他是当年的侍卫长收养的孤儿，从没听说过他来自哪个家族啊。”露西妮忍不住问。　　　　“那是自然。”卡米拉说，“他的家世是一个秘辛。在当年，知情的人是要被灭口的。”　　　　看到小姑露出惊骇的表情，美丽的女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不过，这只是对一般人而言。对于我家——贝洛特家却不是。”　　　　“贝洛特家百年以来，一直掌管着内廷文书，所有发生的大小细微事件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你知道吗？”卡米拉轻声说，“侍卫冈瑟，是十一世陛下的私生子。”　　　　露西妮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呐……”旋即，她又担心地问：“那你现在告诉了我……”　　　　“放心吧。”卡米拉扬起脖子，倒在了软榻上，“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没那么神秘了。”　　　　为什么？露西妮心中疑惑，但并没有问出口。她看得出对这个事情卡米拉并不想多说。　　　　“所以，其实第一代的冈瑟公爵，和十二世陛下其实是兄弟？”她试探着问。　　　　“是的。”卡米拉说，“侍卫长收养了他，并让他在内廷长大——谁知道是不是出于十一世陛下的授意呢？不过，十二世陛下和侍卫冈瑟感情深厚是真的，不然也不会在他立了功之后力排众议把他封为公爵。我猜他是想让他做亲王的，只是……”　　　　只是那样，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就会公之于众了。露西妮在心里说。　　　　卡米拉看她已经明白了，便继续往下讲。　　　　“十二世陛下是位温和的国王，他当上国王的道路上，十一世陛下为他扫平不少障碍。他对于自己的孩子太宽和，也太低估了他们对王位的渴望。国王陛下还是王子的时候，没少受其他王子的欺负和排挤，是当时的二代冈瑟公爵帮助了他，并让他在十二世陛下面前露了脸，可以说，国王陛下能够坐上今天的王位，冈瑟公爵帮了大忙。但是当时的公爵可能没有想到这么做会对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吧……”　　　　“他们现在……”露西妮不解：“不是很好吗？”　　　　“好？”卡米拉看她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他儿子的情况？”　　　　露西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卡米拉说的，是冈瑟公爵的独子，未来的第三代冈瑟公爵——西尔维斯特·冈瑟，大概比她大几岁，拥有冈瑟家的财富，也继承了来自父亲和祖父的出众相貌，是王都出名的贵公子。　　　　但众所周知的，这位得天独厚的少年同时是个傻子。　　　　“说他是‘傻子’是不公平的。”卡米拉皱了皱眉头，“他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如果牲畜一般的蠢物，只是心智永久地停留在了六岁。”　　　　露西妮想起自己在王都时屈指可数的几次和他的见面，心中同样惋惜，但此刻她疑惑更大：“但是这和冈瑟公爵帮助国王陛下……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我们的国王，在扫清一切障碍、即将登上王位的时候，突然发现他的挚友竟然和他一样，有着王室的血统。在那个时候，他的王叔死的死，无后的无后，而他的兄弟们也因为各种原因消失了——议会正为他们即将迎来一位冷酷无情的掌权者而瑟瑟发抖，如果这时候突然发现世间仍然存在一位同样有王室血统的王位继承人，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露西妮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不久之后，还是王子的国王就遇刺了。十分凑巧地，王子夫妇和冈瑟夫妇正好在一起……”卡米拉悠悠地述说着别人的故事，“那时，冈瑟夫人和王子妃同样怀有身孕，为了保住王国唯一的继承人，冈瑟公爵夫妇与王子夫妇换了衣服，代替他们被刺客追杀。虽然最终冈瑟公爵消灭了所有敌人，但冈瑟夫人却惊吓过度提早生产，早就脱险的王子则顺利登上了王位。”　　　　“三个月后，身体一直没有恢复的冈瑟夫人离开了人世，而王后则产下一名王子。冈瑟家的小少爷身体虽然因早产而虚弱，但总算健康地长大了，只不过……”　　　　只不过却长成了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卡米拉说的这些是官方的说法，全王都的人都知道——正因如此，当今国王陛下对冈瑟公爵厚待有加，不仅时常赐予财物，还把他们的封地划在了王都附近——这是连亲王都未曾有的殊荣！　　　　可是这一切在现在的露西妮眼中却有了另外的含义。　　　　那场刺杀，可能根本就是国王陛下的自导自演，为了就是解决冈瑟公爵这个潜在的威胁；令人瞩目的厚待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和掩人耳目；而王都附近的封地，大概只是为了便于监视吧……　　　　※※※　　　　不知自己正被人谈论着的乔伊斯正在接待重逢的好友。　　　　爱妮妲不满地瞪着她：“我就奇怪，为什么你一定要丢下我提前那么多天离开，原来你有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她拉着乔伊斯的手不依不饶：“你还说我们是好朋友，这样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　　　　乔伊斯一脸的愧疚与为难：“我很抱歉爱妮妲，但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的身份确实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爱妮妲“扑嗤”笑了出来：“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　　　　她们慢慢地走进温泉馆早已准备好的小院。　　　　“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呢。”爱妮妲说，“你不知道，我听说克罗宁有盗贼，还绑架了贵族女子的时候多担心那就是你，才顾不上爸爸反对，执意要提前出发。偷偷告诉你，我带了许多的钱，准备给你交赎金呢。”　　　　“我的天，”乔伊斯惊讶道：“你应该担心你自己呀。”顿了顿，她又小心地问：“公爵大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应该很生气吧？”　　　　“别担心他。”侍女在椅子上铺下褥子，爱妮妲拉着她坐了下来：“咱们的国王是什么样的人，爸爸清楚得很。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的。虽然你已经离开，但是新的密探说不定已经在路上——或者已经到了哈珀德，可我们对他完全不知道。所以呀，要我说，”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茶又递给乔伊斯：“是你才更好。起码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