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十八,闻章贞下广陵,归期未定,京中有妙龄公子、千金小姐之家爆竹庆之,三日有余。及贞至校场,京中雪止,天光大霁,日红月圆。《旧梁书·章贞传》
是日晚与武绛侯夫妇酒后,章贞回房歇息,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大雪黑白不停,屋外积雪足有成年男子一手指之厚。
屋内火炉烧得热气腾腾,章贞蹬了褥子,袒着胸膛四仰八叉地躺着,乌黑的秀发里裹着张白净而空洞的脸颊,仿佛富贵浪荡子中的一滩烂泥。正在收拾包袱的潇潇早就见怪不怪,担心她冻着,上前唤了声“小光”,欲要替她盖好,反被章贞故技重施一把拉着在床前坐了下来。
如此纨绔行径,偏偏又长了这样一张多情俊美的脸。潇潇腮颊才稍稍染上点儿红晕,章贞慵懒地侧卧着,不安分的纤细手指已摸上丽人儿的腰间,笑嘻嘻没个正形道:“姐姐莫担忧,听闻广陵的梨花胭脂煞是好用,等小光回来带给姐姐。”
话音落罢,院中马鸣了声,章贞听出是那青骢马,身戴粉色披风的年轻女子拍了拍身上的风雪,半嗔半骂地走了进来:“看不起谁呢,当我姐姐稀罕你那点哄人心肝的胭脂水粉?夫人可说了,你到广陵少去几趟那腌臜的地儿,少招点烟花粉黛相与厮混,我们在京中就是天天吃斋念佛烧高香也快活得紧。”
章贞打小就没少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骂,是以歪头瞧着进了屋就搓着手在火炉旁烤火的年轻女子,不但浑然不觉臊得慌,反倒更加眉眼含春,赔着笑逗弄道:“洒洒,我买给潇潇姐姐,可没说要买给你。你今儿气性这么大,不会是又和你那俏情郎吵架了?”
洒洒双手烤得暖和了点,解了披风,露出鹅黄色的身段儿和水灵灵的红脸蛋儿,朝章贞榻前走去,殷红的樱桃小嘴却也片刻没闲着,啐了一口道:“呸,这天下男人除了侯爷真就没一个好东西,那畜生以后都休要再提。马我已经给你牵回来了,侯爷和夫人那厢正在努力修复即将因你破裂的夫妻情分,说是你醒来穿好衣裳就可以出城南下了,无需再特意去辞别一趟。喏,这是朝廷送来的敕牒。”
章贞伸手接了,望着那敕牒玩味一笑,松松垮垮由着潇潇洒洒左右开弓给她穿上衣裳,心中只道此番算是终于明白爹娘这么多年对自己是有多嫌弃了。
不过武绛侯说归这么说,章贞收拾好临行前到底又去爹娘院中望了眼,那院门当真紧紧地闭着。章贞识趣,也没敲门,双手作揖拜了几拜,背上潇潇备好的包袱,牵了青骢马,出了侯府。
侯府外头,千叮咛万嘱咐,望着远去的身影,潇潇脚踮着脖子伸着,脸上仍止不住的担忧。洒洒一转头见了,不由嗤道:“姐姐这样挂心人家,等人家到了广陵却是不知道又枕在春楼哪位头牌的腿上呢!”
潇潇洒洒姊妹二人虽与章贞一个屋子里长大,彼此年龄相仿,性情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章贞爱放荡,潇潇喜娴雅,洒洒好尖薄,但这会子说的话竟也没有冤枉了章贞。
上京城南门,阴沉沉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鹅毛大雪伴着清脆突兀的琴音纷纷扬扬地飘落着。驿道旁的亭中坐着怡红院的楚楚姑娘和她的婢女巧兰,石头桌上的青梅酒已温了三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