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言如笙,莫少锦便是陷入了沉思,脑子里是把言如笙说的话简单的串联了一番:关外,女子,受伤,求医在外…… 古酉一国与大泽相隔甚远,能安然无恙度过路途中的危险,还走遍了大泽半壁,那背景定然不会差,有能力带着病人在外求医,最起码,财力丰厚…… ———————————————————————————— 晚膳后。 “蕊儿。”川嬷嬷敲了敲门。 莫少锦回过神来,连忙收好桌上的药物,把袖子掩下遮住了手臂上的白色纱布,才道 “嬷嬷,进来吧~” 川嬷嬷推门,拿着一本厚厚的账本便进来了,走至窗边,便是沿榻而坐,“蕊儿,今日是锦楼今年营业的最后一天,你看今年我们歇业到什么时候?” “与去年一样,歇到三月开春吧。”莫少锦抱起熟睡的猫儿,缓缓靠在窗沿上,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的细雪,又是呆愣起来。 川嬷嬷见状,暗暗一叹,自从城外归来,莫少锦便常是这边发呆,无论是在床榻上,妆台前,还真这窗边,就连方才用晚膳时,也是这般呆呆愣愣的,看着着实让人担心不已。 “蕊儿,你这是怎么了?” 莫少锦回过头,烛光映着苍白的脸,似有哀愁万千不得解,悒悒不欢,闷闷不乐:“嬷嬷,没什么,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压郁了,过段时间就好。” “你可莫要勉强自己,要是累了,就好好休息一番。” 莫少锦点点头,目光缓缓移至川嬷嬷手里那本厚厚的账本,见莫少锦有兴趣,川嬷嬷便把那账本向莫少锦推了推,“一个大惊喜。” “惊喜?”莫少锦浅浅一笑,翻开了那账本,又缓缓道“莫不是盈利高了?” 川嬷嬷笑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莫少锦便是翻动着那账本,一页一页的仔细的看着,整本看下来倒是花了不少时间,最后,莫少锦看着那账目有些不可思议道:“嬷嬷,你确定这曹掌账没有算错账吗?” 川嬷嬷笑着摇了摇头。 莫少锦又是一叹“这单是纯利就十五万八千两整,这都快赶上咱莫家在北靖的渡生分堂小半年的收益了…” 川嬷嬷把剥好的蜜桔递给莫少锦,“你还真别说,自从你在楼里推出养生的药膳后,这生意可就火爆起来了,进账自然也就多了~” 咀嚼着舌尖上化开的甘甜,莫少锦便是不自主的点了点头,“每天就这短短两个时辰,一年进账就有十五万白银,要是全天开放,那还得了…不行,我的修书一封回西召,这商机可不容错过…” “得了得了,这个呀,就等你回西召再说,反正你现在也得空,就跟我一块给伙计们包赏银吧~” 莫少锦点点头,川嬷嬷便下去准备了,回过头看着窗外,莫少锦不由又是一叹,深吸一口气,便是慢慢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情。 没一会,川嬷嬷便拿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小额的银票,还有喜庆的红钱袋,按锦楼规矩,每到年节清明还有冬至三节会发放不同程度的赏银,往年一般是五两,莫少锦想了想,缓缓道“今年收益好,也有他们的一份苦劳,赏银便给他们翻一倍吧~” 川嬷嬷和蔼笑道“行,你可是大掌柜,你说了算~” 莫少锦浅浅一笑,两人便开始埋头包银子,这锦楼前后包括账房门房可有五六十人,而这包的赏银也是有讲究的,得横着对折两下再竖着对折下来,意味着聚财,这一来二去也是个不小的工程。 两人沉默半晌,川嬷嬷看了莫少锦一眼,又低下头去,再是抬起头又看了一眼,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蕊儿 ,这些日子在城外过得可还好?” 莫少锦低头应道“嗯。” “那,尉迟公子可有….”川嬷嬷话还没有说完,莫少锦手中的钱袋子便掉落在猫儿头上,也不知道是因为慌张,还是真的一时没拿稳。 “喵呜~”猫儿抬头叫了一声。 “抱歉抱歉~”伸手沿着猫儿的小脑袋揉了揉,猫儿便又睡了过去,莫少锦这才抬起头问道“嬷嬷,你方才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川嬷嬷摇头笑道“没什么…” 两人沉默许久,心思各异。 ——“蕊儿,你觉得尉迟公子为人如何?”川嬷嬷忍不住又问道。 “尉迟然?”莫少锦闻声抬眸,“嬷嬷,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嬷嬷觉得,尉迟公子是个可靠之人,他对你也不错…” 莫少锦开口打断道“嬷嬷,因为我牵扯进来的人已经很多了,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偏离他原本的轨迹,他终究有他的路要走的。”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嬷嬷并没有觉得这是个问题呀。” 莫少锦轻轻一叹,放下手里的钱袋子,缓缓倚在窗上,这寒风过,细雪飞,世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更值得他去争取。 “外公说过,一步错,满盘皆输,我想他大概就是我下错的那一子吧。” “他的一切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害怕,我怕到最后事情会发展到我意想不到的结果,对他,我做不到将错就错,所以我要在事情还未发展到到不可收拾的时候,当机立断。” 川嬷嬷只是忧心忡忡的看了莫少锦一眼,这以前不能断定莫少锦对那些求亲的男子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心思,可尉迟然不同,她可以明确的说,这傻丫头对那尉迟然肯定不讨厌,毕竟这世间能让她如此着想的人,并不多,而偏偏这些人,又都是她最在乎的。 “蕊儿,有些事可不是你说断就能断的…” 莫少锦轻轻一笑,“哪有嬷嬷你说的这般难,剪子不行上刀子,刀子不行上斧子,总会有一样是称手的。” “这事是我开头,终归要有我来结束。反正当初我已经做了一次恶人,我不在乎多做一次,我宁可他讨厌我,也不希望他喜欢我,我已经辜负了爷爷和祖母,何故再添一人?” 川嬷嬷一叹:“那蕊儿,你有可想过以后…” 莫少锦轻轻一笑。“以后?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以后。” 川嬷嬷眸光一闪,惊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正想开口,却是被前来的白果打断:“嬷嬷,时辰快到了。” 川嬷嬷一叹,看了莫少锦一眼,便道“唉,罢了,那嬷嬷先下去了…” “嗯”莫少锦点头。 这川嬷嬷白果两人刚才离开,白苏白及便进到房中。 莫少锦收起眸中的淡然,抬头便问:“怎么样,那些人可有不妥?” 两人一同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那受伤之人倒是有些奇怪。” “如何奇怪?”莫少锦看向白苏,白苏却是一脸的纠结之色:“我也不知道如何说,那人身上有中毒的迹象,不仅如此,她身上的旧伤多的可怕,刀伤箭伤甚至还有摔伤挫伤,部分经脉全断,五脏六腑均有足以致命的损伤,根本,根本就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白及也缓缓补充道:“而且我跟白求稍微检查过了,她们一行六人,除去病人之外,都会武功,所带之物也不见有违禁之物,所携带的药材也是极其普通的。” “哦?这便有趣了!”莫少锦一笑,这根本不可能活着的人却活着,这代表了什么?所带的药材也普通,那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种种看来,这一行人肯定不会简单。 且那人身上的都是致命旧伤,称得上旧伤,那定是又年分的了,一个垂死之人只靠一些普通的药材就能撑这么久,这要么是身怀旷世武功,要么是有绝世奇药,看来这次也不会亏呀~ 片刻时间,莫少锦的小算盘便已经打好,就冲着这次的诊金,她莫少锦定然要前去一看究竟! “明日辰时,白苏你和白矾跟我过去瞧瞧~” “辰时?主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白及震惊道,自是入冬以来,她就没见过莫少锦在辰时前起床的,更何况就算是去看诊,也用不着这般早就去吧? 莫少锦打了个哈欠,便道“早去早回嘛,到言府别院快也要半个时辰,去到也正好,看完诊估计也得要巳时,赶回来正好可以用午膳~” “好吧,那我先去把热水端来,明日要早起,主子你可要早些歇息。”白及匆匆下楼,这辰时动身,那就要提前半个时辰要莫少锦起来,加上莫少锦这赖床的毛病,可得在卯时就来催… —————————————————————— 第二日辰时,莫少锦三人踏着晨光而起。 寒风凛冽,莫少锦尽管裹着厚厚的披风依旧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了,早知这么冷,就等晚点再起好了… 川嬷嬷把那取暖的手炉递给莫少锦,“蕊儿,早去早回。” “嗯。”莫少锦点点头,快速钻入了马车,“嬷嬷快回去吧,外头风大。” “好。”川嬷嬷微笑着,转身回到锦楼。 莫少锦放下帘子便道“走吧~” 马车慢慢前进,这平缓的节奏不由让莫少锦昏昏欲睡,打着哈欠,便闭上了双眸:“我先眯一会,到了便叫我。” 白苏轻声应了一声,怕莫少锦冷,又往刚小炭炉里添了些炭。 大半个时辰后,三人到达言府别院。 下了马车,莫少锦才发现外头竟是下起了小雪,白苏把伞举到莫少锦上方,白矾把马车停到一旁的马厩里便来到莫少锦身旁。 时候还早,道上显得十分冷清,三人越过府前的石阶,白苏收了伞,便上前抓着门环敲了起来,三声叩门声后,有些老旧的大门被打开,一个丫鬟的打扮的女子出现,那深陷的眼眶,加上那一对浅棕的眸色,一看就知道不是大泽内的人士,只见她咬着一口异域的口音问道“请问找谁?” 白苏礼貌笑了一笑,说明了来意:“我们家小姐是受托来为吏姑娘的看诊的。” 那女子迟疑了一下,便问“你家小姐可是姓莫?” 白苏点点头,“正是。” 那女子一听这般,便是笑了笑,“那快请进吧,我们郡王,不,我们小姐已经在等着了。” 莫少锦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心里不由暗暗一声“郡王?”看来这一行人果然不简单,莫少锦唇角一勾,带着白苏白矾便跟着那女子入了府。 这言府别院莫少锦并不是第一次来了,上一次莫仲文两人到北靖便是安顿在这,一来二往的,走起来竟是比那带路的丫鬟还要熟络。 没一会功夫。几人便到了前厅,厅中架着的炭火被烧得火红,一阵暖意扑面而来,莫少锦搓搓手,便把身上的披风解下,交到了白苏手上。 高堂上,还是那一副绘着大片海棠树的精装裱画,厅中央还是那张圆形的黄梨木雕花桌,厅的四个角落里,乌黑的矮凳上,青釉瓷盆里的千日红依旧开的浓艳,倒是那梅青的兽头香炉里,升起一种她不熟悉的香味。 ——“小姐,白姑娘到了。”那开门的女子细声唤着雕花桌前撑着头小息的女子,只见她幔慢慢睁开眼,在看到莫少锦等人时便清醒过来。 起身俯首便对莫少锦三人道“抱歉,一不小心便睡着,想必…”女子顿了顿,视线绕着三人转了一圈后,便把目光锁定在莫少锦身上:“这位就是莫姑娘了吧。” 莫少锦浅笑,面前的女子个子十分高挑,比自己还有要高出一头,那鼻梁尖挺,双眼大而深邃,细看那瞳色竟是碧绿的,一头略带金黄的长发带着关外女子特有的美艳,加上那一身白金长裙,更是横生一种特别的韵味,不似关内女子的柔情似水,却多了一分豪情壮阔。 “都听说关外女子美艳高挑,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吏红幔谦虚的笑了笑,回应道:“莫姑娘说笑了,说到美艳我想还是莫姑娘还是比我略胜一筹,没想到莫姑娘不但医术高超,还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看着那如阳光般的笑容,果真是美的不可言语。 那女子被莫少锦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由是伸手往自己脸上摸了摸,“莫姑娘,是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莫少锦摇头浅笑。 那女子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莫姑娘你坐,吉雅,上茶。” 一旁那丫鬟得了命令,俯首便退下。 莫少锦入座,红白交间的大袖浅浅挥动,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都让人挑不出毛病,看着那女子,便问“不知姑娘是哪里人,芳名是何?” “小姓吏,名唤红幔,红颜的红,帷幔的幔,是古酉国人。” “红幔?”莫少锦细细斟酌一番,便是一笑,淡淡道“红幔轻垂,庭院深深,不知青瓦墙外,早春几何,却道红梅若见,朱颜已辞,这是个漂亮的名字,也是一个悲伤的名字。” 那吏红幔不知莫少锦所念之意,只能是腼腆笑笑,捧着手里的热茶,缓缓道“这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她说在大泽这边,每当喜事临门,便要扯上红幔十丈,以作庆贺,便是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莫少锦点点头,“那另一位呢?” 只见吏红幔低着头,目光垂垂,那本该生机勃勃的双眸似被重灰掩去光彩,那握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整个人如覆冰霜,冷若寒流入骨。 她道“相思。” “相思?”莫少锦端起面前热茶,扫了扫茶面上浮起的茶叶,然后小抿了一口,轻轻一叹,“一个喜庆,一个苦愁,一甜也有一苦,这两名倒是般配。” 吏红幔听了这话,脸色似在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莫少锦看着,若有所思,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也应该不一般。 “莫姑娘,听杨公子说您的医术高超,我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莫姑娘会愿意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万分。” 莫少锦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人她都还未曾看过一眼,便把这怎么大一定帽子扣在她头上,也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吏姑娘言重了,我都还未看诊,吏姑娘便急着感谢,要是这病我治不好可不就让您白高兴一场。” “不。”吏红幔抬眸看着莫少锦,“就在刚刚见到莫姑娘你那一刻,我就有一个直觉,你一定有办法可以让她好起来。” 莫少锦依旧浅笑,“多说无益,不如先让我看看病人吧。” “那再好不过,姑娘跟我来吧。”吏红幔是欣喜若狂,连忙是带着莫少锦离开正厅,去了吏相思所在的厢房。 几经辗转,吏红幔与莫少锦白苏三人停在一个幽静的房前,推开门,便是惊到了房中的丫鬟,吏红幔进门便问 “丽雅,二小姐怎样了?” 那丫鬟颔首应道:“二小姐气色看着比前几日好多了。” 吏红幔点点头,引着莫少锦两人绕过面前的屏风与珠帘,便见那红木的雕花床榻上的清丽少女。 莫少锦直径是落于榻前的圆凳上,那少女年纪看着要比莫少锦年长,莫过双十前后,面容俏丽,文雅而恬静,要是没有那眼下的乌青与那苍白的气色,想必也是一位佳人。 莫少锦一叹,直言道“这也算好?那以前是多差?” “白姑娘,有所不知,相比以前,她现在这个样子算是稳定的了…”吏红幔说着,眼里也泛起一丝心疼,若是可以,她宁愿此时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莫少锦又是一叹,从被中拿出女子的手,三只白皙细长的手指便叩到那脉门之上,半晌,莫少锦收回手之际,却是瞥见吏相思脖子上的一块狭长的疤。 莫少锦转头,对那一旁站着的吏红幔示意道:“吏姑娘,麻烦把她扶起来。” “好。”吏红幔点头,沿着床边坐下,掀开那厚厚的锦被,小心翼翼的把吏相思从床上扶起来,莫少锦便是拉起吏相思的手,从肘部一点一点摸索到肩膀,再从肩膀道颈椎,然后沿着颈椎一路而下。 “吏姑娘,麻烦把她的衣裳解了。” 吏红幔却是不解道“这是为何?”说这话的意思,明显便是不情愿。 “看伤。” 如此一来,就算吏红幔再是不愿,也只能是缓缓解开了吏相思的中衣。 只见那原本应该是干净白皙的身体,却是布满这东一道西一道的旧伤疤 ,看着让人有点触目惊心,莫少锦就更是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转而饶有意味道“啧,看来,她的伤不简单呀。” 吏红幔并未言语,只是扶着人的手,愈发苍白无力。 莫少锦细细检查了那些伤,最后,目光笔直的停在那女子脖子上拇指般大小的白玉珠上,不由一怔,随之唇角一勾,这可是个稀罕宝贝,竟然能出现在这,如此一来,想明白了的没想明白的都茅塞顿开了。 “吏姑娘,我在正厅等你。”莫少锦话毕,带着白苏便离开了房间。